第61章

  “宁千岫,你觉得几日前千昼镇一事,你可有破绽?”
  宁千岫心念一动,细细思索着:“那日商队之中,他们护送的人是师父……所以从那一刻起,师父便发现我了。”
  沈渡摇了摇头:“自你进入千昼镇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暴露了,是以那一场鸿门宴,你非去不可。”
  宛如拨云见日,宁千岫虽仍未完全感悟沈渡话语中的深意,却能明白她此刻问起此事的用意。
  “若要破局,便要在风雨欲来之前,便能听见云层聚集的声音,此乃‘影’之前提。”
  沈渡转身看着宁千岫:“将你的揽月剑法再挥一遍。”
  宁千岫心随行动,手中灵光一闪,诸己剑凭空出鞘,他翻身跃起立于池中,一套极为流畅的剑招便施展开来。
  此地只有两人,他的剑招便也失去约束,随性所欲地落在天地之间,灵力四散惹得树叶舞动不已。
  自不渡海顿悟之后,自己对剑意的领悟更上一层楼,然而即便能靠变招衔接一套剑法,其中细微的凝滞感却仍是无能为力。
  月光正好,宁千岫旋身而起,借着月色抽刀断水,心中郁气一散,顺势收剑落回岸上。
  沈渡点了点头:“现在收剑,忘却你修士的身份,在此地静坐,何时能听清此地树叶落下的方位,何时才算成功。”
  宁千岫闻言一愣,视线从那水流湍急的瀑布转到沈渡言之凿凿的脸上,便收敛心神盘坐在一方巨石之上。
  周身萦绕的灵力被刻意收回,原本灵敏的五感重新退化成凡人状态,除却瀑布落下的水声之外,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闭着眼睛,竭力屏蔽嘈杂的瀑布去听周遭的动静,却是愈发心浮气躁,不过做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睁开眼睛。
  他向来有些缺乏耐心,更是不愿在看不到效益的事情上耗费过多心思。
  说好听了是特立独行,说难听了便是桀骜不驯。
  要听清瀑布声之下的树叶落地声已是天方夜谭,更何况还要辨明方位。
  但在瀑布的另一侧,宁千岫看见沈渡同样坐在巨石上,磅礴灵气被压抑到极致,连呼吸都未曾改变分毫。
  宁千岫盯着沈渡许久,不知为何,躁动不安的心气也渐渐平和下来,他重新合上双眼,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湍急水声之下极其细微的变化。
  沈渡睁开眼睛看向新认的徒弟,回忆逐渐浮现。
  面容稚气未脱的剑灵坐在枝杈上,看着正与自己对弈的沈渡,叹了口气:“若来得及,你便收他为徒吧。”
  “为何?”
  “那群人太急于求成,让这一世的他心不静,加之又有幕后之人的影响,若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仍是维持这样的心态,到最后只会玉石俱焚。”
  沈渡回过神来,却看见剑灵嘀嘀咕咕地又说完了后半句,她未曾听清,却也不再多问。
  “那便看他造化罢,若不合眼缘,我亦不会开此先例。”
  剑灵老气横秋地望着天:“若非他强行切出一缕神魂融入剑中,如今也不会让小爷如此操心。”
  从回忆中抽离,沈渡看着不知何时从宁千岫识海里走出的诸己:“果真是了解他。”
  诸己无声一笑,朝沈渡抱了拳:“多谢你了。”
  宁千岫再次睁眼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看着日光眯了眯眼睛,一旁的沈渡也睁开眼睛:“感觉如何?”
  宁千岫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笑道:“多谢师父教诲。”
  以后几日,不用沈渡多言,每每夕阳西下,宁千岫都会坐在瀑布旁的巨石上,如此一整夜后再离去。
  这着实是件磨性子的事,影峰终日冷清,无人会来打扰,整个大陆的风雨飘摇仿佛都被这座高耸的山峰阻断,只剩风声与水声。
  三个月后,云隐宗山门处,几人看着宁千岫缓缓而来,都有些愣神。
  言泉来回打量了许久才开口:“你真是我宁师弟么?”
  宁千岫微微一笑,伸手拧了言泉一把,对方嚎了一声,才一副委屈模样缩了回去。
  “看来影峰长老颇有一套啊,我们宁小友如今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意。”
  蒋流云听着魏云游的调侃摇了摇头:“那我便走了。”
  彼时几人目送着蒋流云离去,未曾料到不久之后会发生的巨大变故。
  第57章 哭魂崖下(一)
  三年后, 影峰。
  【触发工作:哭魂崖谜团,该工作为强制完成,否则将受到系统惩罚, 工作报酬:世界碎片一枚。】
  宁千岫于瀑布之下睁开眼,周身浮动的灵力重归丹田, 气息收敛于无形。
  飒飒风声中树叶飘落, 他抬手解开发带将自己的双眼蒙住, 树影交错间人影闪动,循声踩着树叶执剑而上, 如浮萍般在空中随风舞了一套剑招后, 却未惊起一片树叶,身姿轻盈地落在沈渡面前。
  自宁千岫猜出系统的真身后, 这些花架子般的禁制便被彻底撤下, 加之影峰灵气充沛, 他的修为可谓是一日千里。
  只是从前那可怖劫云仿佛昙花一现般, 他如今隐隐有直冲化神的态势, 而本该元婴期便有的雷劫,却迟迟未现。
  “掌门传信于我,三年前去往哭魂崖的精英弟子失去踪迹, 哭魂崖暴动, 仙盟盟主强封阵法后闭关。蒋流云生死未卜, 崖内情况凶险, 这一趟走不走,决断在你。”
  宁千岫摘下发带笑道:“我以为师父不会让我去。”
  沈渡将手中的墨骨伞撑开, 同宁千岫一同往山下走:“你境界已稳在元婴大圆满, 即便哭魂崖形势不明,你也仍有一战之力, 况且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拦你也无用。”
  这话说得太过一针见血,宁千岫着实有些无言以对,便只好换了个话题:“师父,为何我的雷劫始终未到?”
  沈渡停下脚步:“身负九重劫云者,渡劫往往九死一生,然与之相对,其所渡之雷劫也比寻常修士更少,筋脉也更加强韧,因而你的下一次渡劫,便是这几日了。”
  宁千岫一愣,便听她接着说道:“元婴之上,要跨境界除却自身实力外,还要靠契机,而你的契机,便在哭魂崖。”
  宁千岫眉心一跳,不由叹了口气。
  如此险象环生之境,自己还要在此地渡这劳什子九重劫云,这世上流年不利之事算是给自己碰了个遍。
  沈渡伸手一拍宁千岫的肩膀:“且宽心,若有差池,我会在。”
  诸己剑腾空而起,剑尾处的红色剑穗微微闪光,似是师长未出口的道别。
  哭魂崖地处极北,终年积雪不化,若非修为高深之人进入,怕是熬不过一炷香时间。
  飞雪之下灵光闪过,宁千岫收剑行走在雪山之间,皑皑白雪之上,却是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疾行一个时辰后,宁千岫却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见到了一座木屋,门前挂着一张血淋淋的狐皮,想来是刚剥下不久。
  此地怎么会有猎户?
  宁千岫皱眉,几番起落后悄无声息地落在木屋前的枝杈上,尚未有所行动,便听见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是有客人来?”
  年迈猎户笑眯眯地将门推开,便见雪地之中站着一位青年,眼前剑光一闪杀意毕现,老猎户却只是慢悠悠地伸手一挡,便将剑刃拦在自己身前。
  “刀剑无眼,伤了老朽,可就没人替你指路了。”
  只一招宁千岫便探清了此人修为之高深,此刻再纠缠,吃亏的便是自己,索性收了剑,走入屋内。
  木屋之中炭火烧得足,桌上的小泥炉上还温着酒,倒是自成一派闲适天地。
  宁千岫与猎户在小几两侧坐下,便听他道:“你可知哭魂崖是何地?”
  “仙盟盟主关押魔修残党之地。”
  猎户抿了口酒,笑呵呵地摇了摇头:“此事天下皆知,算不得秘密,可他的旧称却无人敢提,今日遇见我,算是你的福气。”
  “哭魂崖,在千年前,被称作……‘南麓’。”
  仙籍殿卷轴中的语句自宁千岫眼前浮现,这个名字让他心中狠狠一跳:“为何是此处?”
  猎户笑了笑:“此地本就荒凉,终年积雪不化,而裴家又早在千百年前便灭了门,将魔修赶到此处再正常不过。至于别的……我一届猎户又如何能得知呢?”
  宁千岫并不接茬,眯了眯眼睛接着问道:“所以此番弟子失踪一事,同裴家后人有关?”
  猎户似是酒劲上头,摇摇晃晃地闭上眼睛:“人在外久了,总要落叶归根……翻过这座山头,便是哭魂崖了,那上头风大,我一把老骨头便不同你去了。”
  显然是关门送客之意,宁千岫自然也无法强逼此人做什么,走至门口时脚步一顿:“不渡海树林、葬剑谷幻境,都是你。”
  身后鼾声震天,宁千岫瞥向泥炉之上的酒壶,心中自有答案:“多谢前辈。”
  直到少年的身影远去,那猎户才睁开眼,拿起酒壶抿了一口叹道:“真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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