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此时的裴夜不过十五六岁,脸上仍有孩童的稚气,只一双眼睛看人,却冷得厉害。
整个南麓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他却有些意兴阑珊。
裴夜成了名副其实的魔头,借的却是裴辰的名字,坊间传言顿时转了风向,说当年断了仙路的事弟弟裴夜,裴家本就钟意大公子,自然将此事压下,让他一切错事都由裴辰担着。
让天下第一斩灭裴辰的风声越来越大。
天下第一又如何,若被幻境所扰,在他面前不过是枯骨一捧。
裴夜从一村庄里走出,里头是凡人呜呜咽咽的求饶声,他抬手一挥,呜咽声便听不见了,只剩下利刃相向的闷响。
最近灵力吞噬得太多,此刻反噬眼中,竟是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此刻与凡人无异。
他百无聊赖地伸手拿过猎户挂在门口的虎皮大袄,往自己身上一裹便站在村口,装模作样地掉下两滴泪来。
喊杀声渐渐小下去,裴夜抬头才瞧见有人正从远处缓缓走来,踏雪无声,模样瞧着也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
他从未见过那位天下第一,可此刻只需一眼,他便明白眼前站着的人就是传闻之中万人敬仰的天纵奇才。
与裴夜设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同,这位看着仙气飘飘、模样俊俏的仙君与他擦肩而过,径直便朝村中走去。
裴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拽住了那人的袖子,语调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哽咽:“仙君,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我想报仇。”
仙君停下脚步:“不是你做的么?”
裴夜几乎声泪俱下:“我……怎么会,我没有修为的!仙君若不信,大可以杀了我!”
那人一双漆黑眼眸看着自己,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好,那你走吧。”
裴夜低着头,身体微微发起抖来,不是哭的,而是气的。
他简直怒不可遏,这么多年的叱咤风云,只这么一句话,便又让他回到了当年那个雪夜,自己第一次陷害至亲之后,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是全然不在意的眼神。
修士胸前灵光闪烁,他脚步一顿,将符箓拿出,便听见一道冷清声音响起。
“宁千岫,师父让我们救人,而非悟道,莫只顾自己。”
宁千岫叹了口气道:“郁涯,此事你最擅长,我在只不过是添乱。”
那边声音停顿了一瞬,才接着开口:“不用你多做什么,拔剑斩魔便好。”
裴夜终于听到了面前这位天下第一的名字,一双阴沉眼睛死死盯住了他的背影,身上黑雾环绕。
既然是所谓的天下第一,不若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受尽折磨而死,那这名号,便轮到他用了。
黑雾渐渐化作一条毒蛇,凶猛地朝宁千岫扑去,却又在他身前分寸处再进不了一步。
从烈阳高照到月明星稀,裴夜跟在宁千岫身后走了一路,将这村子里里外外都踏遍了,也没得逞过一次。
他看着宁千岫面无表情地站在草屋上练剑,终于泄了气,站在底下闷闷不乐地踢着石子。
“仙君,你收我为徒吧!”
无关秘法,无关防备,他与宁千岫之间隔着的是一道天堑,以对方的境界,自己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如同儿戏。
宁千岫皱了下眉,月色之下终于回应了裴夜一整天的自说自话:“我是剑修,与你道不同。”
裴夜笑起来,露出尖尖犬牙:“不要紧,剑我也可以学。”
最终裴夜也没得到这位古怪仙君的回应,宁千岫乘着月色练了一夜剑,直到尽兴才收了剑,拿着纸笔将方才的随意舞就的剑招记下,免得日后忘记。
他看了看月色,呼吸间便随手给这套剑法起了名字——揽月剑法。
也不知后世之人若知晓他们人人都练的第一套开蒙剑法背后没有任何忧国忧民的故事,不过是天下第一乘兴随手舞出的剑招,会作何感想。
待郁涯同宁千岫会和之时,对方瞧着宁千岫身后多出来的人微微一愣:“你救的?”
宁千岫干脆利落地开口:“南麓的事是他一手造成的,你要我查明原因,我便将他带来了。”
裴夜无辜地望着两人,听见这话不由瑟缩一下,满是灰尘的脸上写满了可怜。
郁涯眉心一跳,宁千岫在这张冰块脸上瞧出了些许咬牙切齿。
“证据呢?”
宁千岫莫名其妙地反问道:“显而易见之事,为何需要证据?”
郁涯显然无语凝噎良久,终究是自己开口,生涩问道:“叫何名字?”
裴夜看着郁涯,发抖的身体终于停下来,他低下头去,似乎是要压抑即将挣脱而出的泣音。
“我叫……裴夜,是裴家最后的传人。”
第59章 哭魂崖下(三)
“滚出去!”
一声厉喝传来, 宁千岫眼前景象骤然散开,变作一片空白,此地是一处神识罅隙, 曾经装生弄鬼的黑雾此刻终于显出原形。
面具落在地上,裴夜本能将半边面容遮起, 眼眶眦裂地看着宁千岫。
相比之下, 得知自己真实身份的宁千岫则显得冷静许多, 从前有些疑团也终于获得了解释。
“难怪不愿以真实面容示人,你恨裴辰至此, 却要费劲心力给他续命, 为何?”
裴夜陡然安静下去,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指。
“你觉得呢?宁千岫, 都是因为你啊。”
宁千岫眉心一跳, 明白这疯子接下来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直接将他剩下的半截话打断。
“你不愿讲, 那我自己来看好了。”
诸己剑再次显现, 直直往裴夜身上劈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另一把剑挡住。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自黑雾之中现形,剑灵也随之浮现, 对着宁千岫笑了笑:“大哥哥!”
裴夜眯了眯眼睛, 像是终于从癫狂之中回过神来。
“宁千岫,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么?如今你的剑招可真是……漏洞百出!”
褪去所有伪装的裴夜已至化神期, 虽是一阶之差,可谓是天上地下, 全然不同, 即便宁千岫诸己剑在手,也无法掉以轻心。
瞬息之间两人已过数招, 剑刃相撞灵力四溅,半空之上两道剑灵也缠斗在一起。
宁千岫手腕用力将人击退,紧皱的眉间却始终没有松开。
这人对他的招式太过熟悉,连自己临时变阵都能被他勘破,竟隐隐有溃败之势。
看来上辈子他呆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比自己预料的还要久。
裴夜看着宁千岫,一双阴沉眼眸中满是兴奋:“你果真还要同我打下去么?”
“剑主,不要拘泥于从前的剑法……”
“宁千岫,忘记你的修士身份——”
他耳边隐约传来极细微的声响,宁千岫提剑,却在裴夜的注视下闭上眼睛。
裴夜看着对方怪异的举动笑弯了眼,手中剑挽了个剑花便朝他面门斩去!
“无论你如何变招,我都能……”
下一刻,宁千岫的身影便在裴夜眼前消失,裴夜剑势一顿,神识顿时铺散开来,却感受不到宁千岫的丝毫气息。
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
宁千岫为何每次都能在自己的预料之外?!
裴夜焦躁不已,连带着整个罅隙都开始不断震荡,已变成剑灵的姚枝身影闪烁片刻,终于消失在原地。
便是此刻!
这三年里,在沈渡玄之又玄的训练方法之下,宁千岫对灵力的掌控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全身灵力在瞬间凝成一条线,重重击在薄弱处。
神识罅隙顿时分崩离析,裴夜的神识被迫打开,又一段记忆浮现在宁千岫眼前。
——
庭院内。
郁涯低头看着宁千岫饱经风霜的剑鞘:“葬剑谷一役终究太过激进,诸己剑灵身碎你便割裂神识去补,如今却落得两头空。”
宁千岫头也不抬地拭剑:“所以跟在我身后的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处理?”
“除却你外,谁压得住裴家后人?”
宁千岫将沉睡的诸己剑收回剑鞘:“你不能看着他?”
郁涯绷着一张脸回望:“我已身兼数职。”
宁千岫长叹一口气:“我只负责不让他出去闹事,以他如今心性,我教不好。”
正犯愁间,便有一道身影如风般走来,手中还提着两壶酒。
“嘿,你们此地倒是有趣,沈渡难得收两个徒弟,一个两个都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冰块脸。”
宁千岫看着来人手中的酒挑了下眉。
“这是第几回偷你师父的酒了?”
魏云游眼疾手快倒了两碗出来,分别塞进两人手中:“只说是宁道友想喝,他老人家不会多说什么。”
“待你飞升之后,下次再一同吃酒可就只好再等我们几年了……”
他顿了顿,笑道:“郁兄修为同你相当,或许你走后再过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