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宁千岫盘周身灵力流转,内府残余的灵气尽数涌入震出裂痕的诸己剑之上,填补着剑身上若隐若现的裂缝。
这话一出口, 宁千岫也懒得同他废话,剑气余威尚存, 他轻飘飘地抬了抬手, 剑影翻涌袭向对方。
黑雾乍现, 同剑光纠缠在一块,许久才勉强将攻势化解。
“分明厌恶极了你兄长, 到头来还要躲在裴辰的身体里才能苟延残喘, 裴辰死了还要压你一头的感觉如何?”
伪装如一层摇摇欲坠的纸般,眨眼便被戳破, “裴辰”苍白的脸上笑容不在, 只剩扭曲的神情来。
“宁千岫……!你还要如何?”
宁千岫对他飘忽不定的脾性视若无睹, 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不由皱起眉。
阵眼处的气息诸己不会认错, 如今也未消息,可为何不在借裴辰身体复生的裴夜身上?
宁千岫再次举剑,裴夜缓缓抬头直视对方:“你若杀我, 他们的生机便会彻底断绝。”
诸己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神情严肃:“阵眼必然就在他身上, 只是不知为何无法识破, 他能有底气说出这种话,必然不会做假。”
宁千岫收剑, 看着眼前不人不鬼的裴夜:“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裴辰神情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既然你要保全他们, 那便要用你的命来替代。”
“我时日不多,随时都可以将阵眼毁掉, 你若再犹豫一会,结果便不好说了。”
宁千岫转头看向识海:“阵眼我找到了,接下来得靠你了。”
杂音传来,许久才有几句零碎的话传入宁千岫耳中。
“找到……他的……软肋……”
话说一半便全然失去音讯,宁千岫余光瞥向被灵力照亮的半边天空,面沉如水,心中却越发着急。
没时间了,他必须赌一把。
零散的记忆在宁千岫脑中飞速划过,最终定格在一张与之相似的脸上。
他对上裴夜的视线,紧绷的脊背一下子便松了下来,似是毫不担忧地耸了耸肩。
“看来裴辰还活着,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便是为了给他争取时间。”
“我不动你,杀他便可。”
山谷之中,黑雾遮天蔽日,贺长生立于尸山之上,脸上咒文红光闪动,看着底下负隅顽抗的蝼蚁,叹了口气。
“终究是入障太深,只能来世再寻解脱。”
魏云游转了转涩疼的手腕,却又转瞬将长鞭挥出,把险些被黑雾吞没的修士拽回来,回头看了一眼狼狈的几人。
“还能撑么?”
言泉将碎成几块的长袖扯下,随手蹭了蹭额头的汗,手中长剑挽了个剑花:“自然!区区傀儡,我还能再打十个!”
蒋流云无奈笑了笑:“言师弟,话还是别说得这么满……”
江念一声惊呼打断几人的聊天:“先别论这个!来搭把手!”
魏云游眼疾手快地将药瓶掷出,瓷器碎裂灵雾飘出,将漏进的黑雾推出。
魏云游脚下已堆积了不少药瓶,可即便如此,无处不在的黑雾仍没有消退的意思,虎视眈眈地盘踞在灵气之外积攒着下一步进攻。
钟善站在魏云游身后干净利落地挥剑斩去,一排傀儡顷刻便被削爆了脑袋,江念默契地举起一旁折下的木板一挡,将血污拦在身外。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师叔的药早晚得用完,屏障之内的傀儡我们根本来不及清除!”
仅剩的各派弟子此刻聚在一块,神色凝重地看着满天的黑雾,全然没有后退的意思。
前来助阵的弟子们大多年轻,心中血气为凉,沉甸甸的人命压在心中,顿时便激起了满腔愤懑不平。
“此前我还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寒霜门当真是狼子野心,连此等邪术都能修成,若再放任他们作恶,怕是整个修仙界都要生灵涂炭!”
“在贺长生发狂之前,我已将此事传讯给门派,想来不要多久长老亦会赶来!”
弟子们看着挡在最前面的云隐宗几人,眼中满是敬意。
“大敌当前,云隐宗一力承担此事,实属大义!若要帮忙,尽管开口!”
魏云游手中长鞭不断挥舞甩出阵阵疾风,可面前的傀儡如海般无法除尽,他喘了口气,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贺长生上。
“宁小友短时间无法破阵,若要活命,便要杀了贺长生。”
言泉费力地将眼前的傀儡开了瓢,听见这话头都大了:“师叔!且不说那是祈生长老,以眼下情况,谁能闯过这层层黑雾给他致命一击?”
短短几句话,却叫几人不约而同想起他们无所不能的沈师姐来,愣怔半晌,终究是叹息一声。
“贺长生修为未必有看上去那么高,他的能耐都在操纵傀儡之上,大乘期足以让其毙命,我手中除恶散还剩一些,若一块带上便能突破黑雾来到他背后。”
钟善心中一紧:“若一击不成……那我们连自保的灵药都存不下。”
蒋流云长叹一声:“可若不尽力一试,我们便是十死无生。”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谁也不愿深思放在他们面前最重要的问题。
灵药紧缺,他们要派出的修士,同样生机渺茫。
“不若便我去罢,反正、反正我呆在此处也是处理傀儡,师兄们顶上便好……”
言泉犹豫许久,终于闭上眼一股脑将话吐出,只是还未说完,脑袋上便挨了师兄一掌。
“你这修为,出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时机稍纵即逝,钟善眼神坚定,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语速极快地开口:“师叔与蒋师兄需要留下镇住场面,言师弟修为不够……能做到此事的只有我。”
他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却又骤然停顿片刻,终究是微微侧头看向江念。
只一眼,四周便都静下来,江念笑起来,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是唯一的解法,如今局面,也容不得他们再多想。
满打满算,他们成亲不过短短三年,两人生来都是劳碌命,这三年来东奔西走,当真是聚少离多。
彼时他们自以为年轻,若将眼前之事平定下来,未来自然有漫长的时间可以饮茶听雪,共赏良辰美景。
可最后却总是事与愿违,落得如今匆匆诀别的下场。
“钟师兄,不若换我们,虽说修为不及师兄,也同样能将那魔头击杀!”
“我们玄天门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便让我来!”
“我亦可以试……”
无数声音如潮水一般涌入两人耳中,钟善如梦初醒,偏头望去,皆是不忍与伤怀。
当真是……分明前不久还在与他们的长老争得脸红脖子粗。
钟善与江念对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感谢诸位抬爱,此乃我之职责,自当万死不辞!”
他华贵衣袍如今显得暗淡一片,却仍行云流水地正正衣冠,朝众人抱拳一礼,举起手中长剑头也不回地离开灵气的庇护。
江念眼眶仍红得厉害,却是再未看钟善一眼,转身朝修士们眨了眨眼。
“他这人平生最爱出风头,这次便让让他罢!”
藏经阁前,宁千岫看着再度陷入癫狂的裴辰,惴惴不安的内心终于定下几分。
他赌对了。
“我为何要在意那个废物!家主之位本该是我的!他只需窝在裴府做那账房先生便好了!凭什么死后还要折磨我!”
“滚出去!你已经死了!别再影响我!”
裴辰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几欲从眼眶脱出,僵硬的手指以极为诡异的姿势捂住额头,像是被脑中的幻想折磨得撕心裂肺。
听到这语焉不详的争吵,宁千岫心下一动,极快低语道:“诸己,再探一遍他的识海!”
剑灵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然睁开:“他识海之内有陌生气息一直在与之抗衡,虽然极其微弱,但那才是阵眼!”
宁千岫当机立断,身影一闪便来至裴辰近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人死死钉在地上,低喝道:“裴辰,我知道你在,出来。”
即便成了一具活死人,在宁千岫话音落下后,裴夜苍白的脸上终于涌起血色,像是被人掐得喘不过气来一般,一对瞳仁剧烈震颤着。
“滚……开……”
那无力的挣扎自然阻挡不了宁千岫,他口气加重,几乎是怒斥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透!裴府已然因你弟弟而覆灭,你还想他用你这幅身体制造更多的杀孽吗!”
裴夜挣扎得越发剧烈,宁千岫的五指却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在宁千岫的注视下,他终于似被卸去全身力气般失去了片刻意识,成了一具破败的躯体。
“宁仙君……许久不见,经年之后,我仍是没有明白此番道理,亦狠不下心承认他错了。”
那双无神的眼神重新泛起光彩,同先前的阴沉截然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裴辰。
“大错已然铸下,我与胞弟万死也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