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十年以后,我们肯定都已经工作了,那时候可以去想去的地方,你想去哪儿啊?我有点想去国外,不能浪费我的英文名啊,但是我英语那么差……你知道百慕大三角吗?听说有点恐怖,但是我好好奇啊,那地方那么远,要坐船……其实我有点想去那种小岛的,但要坐船肯定要自己花钱雇人,要自己买船……我去,游轮,游轮也太贵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买得起游轮?我要先有自己的车……”
我哥把我拥到他肩膀,然后摸了摸我的脑袋:
“知道了,睡觉。”
我突然有点担心,因为我到现在还没有考过年级前三,那样的目标是不是太遥远了一点?我又含含糊糊地开口:
“林远珩,要是十年以后实现不了怎么办?”
我哥没有说话。
就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我也快睡着了的时候,我听到他的声音:
“你想要的,十年之后我都会帮你实现的,要是十年不行,那还有十年之后的十年,反正时间多得很。现在,先睡吧。”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lawrence酒店的床上。
但这里不是我的房间。越野去东非大裂谷的记忆还浅浅弥留在我的脑海,我第一反应是想去拿手机谢谢pic把我平安送回来,却在一偏头的瞬间看到那个梦里的人。
我哥,握着我的手躺在我身边。
我偏头的一瞬间他就醒了,他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指尖,指关节握紧我的手,再松开,顺着我的手指划上手背,再到手肘,然后向上摸到我的肩膀,最后轻轻覆盖到我的脸上。
我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三秒钟后,对着自己的手臂用力咬了一口。
“小屿!”
我用力大到把手臂上的肉都咬烂了,细细密密的血珠渗出来,那种疼痛感让我清醒了一两分,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我哥的脸,突然感觉,这一切好像是真的。
我哥用力掰过我的手臂,然后用力吻我。我尝到他咸咸的泪水,那种令人神志清醒的味道好似一剂强效药,我忍不住全身发抖。
他松开我,我立刻问:
“我已经死了吗?”
我哥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哽咽地开口:
“没有。”
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种山茶花的味道好像只浅浅弥留在他的衣服上。他看起来不像在秀场走秀时一样精神焕发,眼底有浅浅的乌青,但还是很英俊。
我没说话,他的眼泪掉下来,声音像在抖:
“没事了。”
他说话很清晰,可是传到我耳朵里却朦朦胧胧。我整个人很干涸,躯体里好像无法随时随地流泪,他轻轻说完,又轻轻地躺在我身边,然后抱紧我。
“没事了。”
起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我哥还躺在我身边。我迟缓地偏过头看他,他没有睡,而是在看着我。他的眼底是遮不住的疲惫,但那眼神却很烫: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我们明天就回去。”
回去。
回去?
回去哪里?
回去那些,那些地方。
“我不走!”
我挣扎起来,身体开始剧烈发颤,我哥连忙稳住我的动作,再次将我抱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要是一走,他就又会离开我了。他好像只存在这里,我只能待在这里,待在这个完全没??有制造过任何回忆的地方,他才不会离开我。如果我一走,他就又会消失了。
“好,好,我们现在不走,小屿!别怕!我在这里!”
他用力抱紧我,我又想推开他又想抱紧他,那种深深浮浮浅浅的溺水感弥漫到我的喉咙,我像一个濒死的人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极度渴求氧气的这种寻觅感像做剧烈运动一样,我大口喘气。
又昏昏涨涨地睡过去。
意识清醒的时候,我哥在床边打电话,不知道是打给谁,可这种打电话的感觉让我想起了曾经去南欧小岛出差的那一回,他也是以这种姿势站在门口给别人打电话。
那个背影和以前一模一样,我想起他曾经生气的时候对我说过的话,眼眶里没有知觉地滑下一颗泪,然后从床上爬起来。
没吃东西让我整个人有点低血糖,我哥转过身要摸我的头,我抱住他平静地开口:
“我不走了。”
我沙哑地开口:
“我再也不出门了,我可以每天在家里等你,你可以这样,想怎样都可以。”
我听到我哥的声音,他整个人身上慢慢散发出因为哭而产生的热气。
又让我哥为我掉眼泪,我心里很难受,可那种难受,我已分不清到底是躯体还是情感带来的反应了——
我只知道他的哭声很喑哑,然后慢慢变大。
我哥带着我退订了lawrence酒店的入住,带我去了一个五星级的豪华酒店。那个酒店的五星级的招牌有待考量,但到底比lawrence要好很多。
我哥给我/洗澡,我愣愣地任他摆布。这个地方干净的水不多,风尘仆仆多日,我早应该洗澡,但我全身上下都很累。他的手划过我的皮肤,那种轻柔的抚摸让我有一种刺激性的战栗感,我其实想让他重/一点,最好把我的皮肤都搓成饱满的微粉色。他给我换上新的干净柔软的衣服,拉着我的胳膊给我穿上衣袖。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去附近的药店买了很多药,大部分都是抗抑郁的,还有一小部分是感冒药,驱蚊药和止疼药。他用一个盒子把那些要分门别类地装好,然后开始每天监督我吃。
他逼着我吃很多东西,其实我是吃不下的,但我还是使劲吃下去了。那种经咀嚼过的食物接触到我胃里的粘着感让我总是忍不住想反呕,可我没有当着他的面呕出来,只是用力地把那些如潮水一般的恶心感咽下去。
“好瘦。”
他轻轻地这样说,窗外的夜色如黑雾一般浓重,他躺在床上轻轻摸我的肩胛骨,这几天一直没有任何主动性/动作的我,突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
我的手伸到他的衬衣上,然后摸到他紧实的肌肉,再往上一点——
我摸到了几条沟壑深且明显的疤。
那种狰狞的触感,跟正常肤质不一样的几条突出痕迹。
“是手术开刀的时候划出来的。”
开刀。
手术,开刀……
意思是……那天在三楼,他从那扇高高的窗户边坠落后,被送去医院做手术,开刀。
开刀。
那一刻,我的肺好像才真正呼吸到一点新鲜的空气。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这个我以为以后只会出现在我梦里而有意去逃避,不去回想的这张脸。
真的是……林远珩?
我如梦初醒一般愣愣地看他,他深深地看我,声音有些沙哑:
“肋骨断了三根,内脏器官多处大幅度受损,头部中度脑震荡,脚踝粉碎性骨折,我都觉得自己一定要死了,但没想到竟然还是活过来了。”
“可从麻醉里醒过来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不见了,说你走了。”
“可我一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而且我还在医院里,你怎么会丢下我就这么走?”
“christine打了你很多个电话没人接,他们就说,你应该是走了,说你死了。”
我哥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我不敢相信,我就是死了也不信,后来我走投无路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找了林建成,才知道,原来他那天下午跑到医院里伪造了文书,串通好别人,跟你说我死了。”
“我就真的开始怕你做傻事了,我满世界去找认识的人,认识的朋友,认识的合作方,到处打听。”
他说话变得没有逻辑,声音越来越喑哑,“我迟迟不醒,christine就把我送到华盛顿最好的医院治疗,醒过来后他们就说那天下午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状态还很差……我就一直找你,找了好久。”
他眉头皱起来眼里闪着泪,用力地摸我的脸,“原来在这里。”
他的眼泪又一次落到枕头上,我的眼泪也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我又摸了一下他腹部的那条疤。
狰狞又粗糙。
是真的。
眼前这个林远珩是真的。
这几天醉生梦死的生活我一直把它当成弥留之际的幻想,没想到一切。
都是真的。
我又试探性地摸了一下他的手,他竟给予我紧紧的回握。
是真的。
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张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啊”的声音,那声音断续地持续了十秒,整个身体都沉浸在无比巨大的痛苦里:
“啊、啊……我……啊……”
我听到自己断续的沙哑声,然后是回归躯体的意识。真实的画面撞进我脑子里让一切变得目不暇接,长时间沉寂在我体内的悲痛像一枚火石,在长达十一个月的忍耐和压抑后于这一瞬间爆发。我浑身上下都在燃烧,甚至于感受不到了躯体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