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潜意识不可能还原到模拟出人皮肤的质感。
  以及,他想起韩谦在梦里对他说,早上九点周宁会给他发信息。
  他不介意等这一小时。
  等待的过程中,赵郢在云升楼下买了份早餐。
  咖啡是没法喝了,他怕心脏过速猝死,保守地点了一杯热豆浆。
  “赵经理!”
  电梯停在三十七层,赵郢一出来就遇见张简荣,他僵硬地扯开一抹笑,内心直呼晦气,表面却和和乐乐的,“早上好。”
  “赵经理今天真是容光焕发。”张简荣环顾左右,小声道,“恭喜恭喜,首都燕城可是个好地方!”
  赵郢笑而不语。
  张简荣:“这事儿小白告诉你了吧。这样,下了班一块喝一杯?”
  “实在抱歉了张主管,我这边不太方便。”赵郢的豆浆都快放凉了,还一口没喝,“昨晚我们团队连夜加班赶工,说好晚上请他们吃饭。”
  他躲开张简荣试图搭在他肩头的手:“张主管一起来?”
  “赵经理好意……”张简荣悻悻地收手,“你们团队聚餐,我还是不打扰了。”
  赵郢拎着凉透的三明治豆浆坐回工位,到了九点,周宁果然打了通微信电话过来。
  “周秘书,昨晚睡得好吗?”赵郢问道。
  “托您的福。”
  电话另一头,周宁语气透着淡淡的死感,“昨晚韩总托梦,让我转告您一声,别忘了今天是他头七。”
  “韩总特地嘱咐说,地府的汇率是100000000:1,您烧纸一定要选打孔的黄纸,带金箔银箔的黄裱纸和元宝最好。有条件的话您还可以烧一杯福莲楼的黑糖珍珠奶茶,少冰全糖,加脆啵啵。”
  赵郢:“……”
  “知道了。”
  他捏着眉心,叹气:“周秘书辛苦。”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周宁说,“这都是我活……应该的,赵先生。”
  赵郢与他寒暄几句后结束了这场通话。
  离上班时间还有几分钟,赵郢团队的同事陆陆续续踩着点到了,他一说请客,几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纷纷起哄想去ktv唱歌。
  “我去的不多,地方你们选。”赵郢无奈地摇摇头。
  他带的团队这些年有过一些变动,有的人嫌工作压力大辞职跳槽,有的人被调到其他项目组,抛开白舒沅这几个老人,去年秋招结束好歹注入了一批新鲜血液,没令他沦落到当光杆司令的地步。
  趁着午休,赵郢点了一家口碑很好的下午茶,下楼在云升附近的金纸店买了韩谦要求的纸钱和一袋黑糖珍珠。
  晚上大家走进预定的ktv包厢,有人眼尖地看到角落里的黑色塑料袋,问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装的钱。”赵郢打趣道。
  那人还想接着问,被白舒沅一把拉到点歌台,“唱歌唱歌,别对赵哥的钱占有欲那么明显!”说完,众人笑作一团。
  点歌台的待播列表一滑拉不到底,粤语歌英文歌摇滚流行百花齐放。伴奏的声音开得很大,赵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窝着喝酒,桌面不知不觉多出许多空酒瓶,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喝醉了,仅仅只是脑袋有点晕。
  台上以白舒沅为首的人唱到一半没有尽兴,正好ktv的大堂经理进来推销,说他们人多,适合找气氛组热闹热闹。
  赵郢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警惕地问:“你们这是正规气氛组吗?”
  “包正规的呀哥!”
  白舒沅在赵郢身侧旁听,为难道:“赵哥,会不会有点破费了?”
  “没事。”赵郢挥挥手,站不稳地倚着沙发扶手,“还是我请客。”
  “叫……六个人吧。”
  他们预定的是最大包厢,再多十六个也站得下。
  “好嘞哥。”经理殷勤道。稍后,他掏出一台对讲机,“108包厢,108包厢,来六个人。”
  十分钟后,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六个样貌不俗的年轻男生站成一排,个个腰细腿长,身高基本都在一米八以上,和韩谦差不多高。
  说是气氛组,每个人真的手持荧光棒或者手鼓,不论台上的人唱得有多难听,一律夸成格莱美音乐奖得主。
  赵郢没有待很久,他走之前知会白舒沅一声,到前台提前结了账,拎着那袋纸钱在街边等车。
  “赵先生。”背后有人喊他。
  赵郢回过头,是方才气氛组中的一个男生,眉眼锐利英隽,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但因为年龄太小,又有几分青涩。
  男生走过来贴心地为赵郢挡风,眼睛一垂,活脱脱一副“醉酒的爸病重的妈,上学的弟弟破碎的他”。
  “您好像喝醉了,需要我送您回家吗?”
  赵郢酒量好,在包厢喝的也都是啤酒,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板着脸端详男生的长相,耳边回旋着韩谦托梦说的一些话。
  老一辈人常说,头七回魂,投胎往生,韩谦叫他不要忘了自己,但即将进入来世的人,又怎么会记得上辈子爱过的人呢?
  赵郢心想,他还有至少四十年的时间来“记得”韩谦,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一辆出租车停在离他们一米远的地方,司机按着喇叭滴了一声。
  脱下来的外套垂在赵郢臂弯,衬衫单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把我送到家门口就行,麻烦了。”
  一路上男生很安静,哪怕赵郢那样失礼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他也没问原因。
  赵郢沉默地把人领上楼,进门后背对着摆放了韩谦遗照的置物架,给男生转去五千:“谢谢你送我回家。”
  “可是赵先生……”
  赵郢留意着周围气流的变化,笑道:“以后有机会再联系。”
  没等男生回答,他关上门,在玄关弯腰换鞋。
  也许是很不经意的一眼,赵郢与那张黑白遗照上的韩谦遥遥对视,下一秒,他好像被雷劈了一般,电流淌过全身,使他无法控制地晕倒在地,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他昏厥的程度很深,深到再次醒来,感觉自己其实已经被劈死了,处在灵魂离体的状态。
  不然——
  不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为什么一抬头就看见一道半透明的影子宛如风筝般飘在上空?
  可能是摔倒后扭伤了脖子,赵郢揉搓着疼痛难忍的后颈,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影子逐渐成型,凝结成清晰的实体。
  与此同时,韩谦阴鸷低沉的声线自空中传来,仿佛自带3d环绕音效:
  “赵郢,你他妈要找人能不能等我头七过了再说?”
  第9章
  赵郢没有说话。
  他像被施了定身术,又好像怀疑自己并未彻底醒来,还沉陷在一个真实度极高的梦中梦里。
  那道半透明的影子降下来少许,只有上半身的韩谦双手抱臂,生硬道:“怎么?高兴傻了?”
  赵郢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谨慎地伸出一只手,穿过犹如冷雾的魂体,紧跟着把手收回,又做了一次相同的动作。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亲眼见到逝者的灵魂更值得震撼。
  韩谦对他这种来回试探的态度非常不满,在赵郢第三次伸手时,他瞬移到床尾,用行动无声抗议。
  “你今天头七,再过两分钟投胎。”赵郢摁亮屏幕,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他把手机竖在韩谦眼前,“为什么你还在这里?”
  “你以为我想啊?”韩谦此地无银三百两,很大声地说。
  他嘴里嘟嘟囔囔:“为了给你跟周宁托两场梦,我辛辛苦苦在地府刷了一天盘子,早知道能还阳……”
  “你说什么?”
  韩谦飘到他近前,眼底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在地府过奈何桥的时候,我被阎王派来的阴差拦下来。他们说,当时辽西那段山路,黑白无常本该只勾走司机一个,把我带走纯属意外。”
  这是地府历年来最严重的工作失误,事故评级为最高级。
  阎王身为地府一把手,以身作则被扣了十年绩效,黑白无常全天庭通报批评,暂时失去评优评先资格,被罚无偿打工三十年。
  重返地府,韩谦得知真相后气得火冒三丈,“我命不该绝?遗体都进焚化炉烧成骨灰了,你跟我说我命不该绝?”
  他露出一抹阴森森的笑:“那我托的两场告别梦算什么?我刷的一千零八个盘子又算什么?”
  阎王捋着长到拖地的白胡须,心虚地笑了笑,下属犯错,他这个领导也面上无光。
  “算你……舍己为人,无私奉献?”
  韩谦在堂下来回踱步,脸色铁青:“少废话!阴曹地府跟阳间发展同步,你们这有‘问政地府’的群众意见箱吧?我要投诉!”
  “年轻人,切勿急躁,切勿急躁啊。”阎王提着衣袍走下台阶,咳嗽一声,“你这个事,我们不是说不想解决,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我们讲说,要以一个消极的方式去面对的。常言道‘事在人为’,咱们现在呢,不妨坐下来喝杯茶,平心静气地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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