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赵郢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情绪倏忽间变得轻盈,下一秒仿佛被人点中笑穴,毫无预兆地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韩谦:“……”
  赵郢笑了快五分钟,眼角溢出泪花,苍白的脸颊多了一丝血色。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你看起来像电视剧里的魔法保姆。”
  “呵呵。”韩谦把扫帚一扔,消极罢工,“自己扫去。”
  赵郢摊摊手,在水果箱里摸出一颗汁水饱满的耙耙柑,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他把剥完的果皮扔到阳台祛味,弯腰时,韩谦趁机推了推他的胯骨:“赵郢,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哪句?”赵郢问他。
  “那句就是那句啊!”
  韩谦咬着后槽牙:“你他妈少装傻!”
  哦,赵郢心想,应该是他为了堵廖彦川的嘴,说自己在哄自己男朋友那句。
  “假的。”他说,“纯纯看姓廖的不爽。”
  赵郢把抽纸都准备好了,迟疑道:“要哭出去哭,大晚上的怪瘆人,邻居要投诉的。”
  韩谦拍掉抽纸,语气凶狠地说了声滚。
  赵郢一向不把他的狠话放心上。
  这会儿正好来了个电话,他把韩谦赶到阳台外,关紧玻璃门,对着幽灵形态的韩谦竖起食指,“喂?”
  “哥,是我,赵莱。”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赵郢看了眼手机,是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不是通讯录里赵莱常用的手机号:“换联系方式了?”
  赵莱没答话,而是说:“六月份高考完,爸妈准备让赵宝瑞住你家。”
  “爸妈跟你讲的?我怎么不知道?”
  “前几天的事了。”赵莱声音透着淡淡的无语,“八字还没一撇,就惦记着我俩谁来给赵宝瑞当牛马。他们一开始想我腾个地方出来,我说我租的一室一厅,爸妈不同意,非要我再换套三室一卫的房子住。”
  赵郢抓到重点:“三室?”
  赵莱“嗯”了一声,不屑道:“我一间,赵宝瑞和她女朋友一间,还有他们的宝宝一间。”
  “他把人家女孩子的肚子弄大了……”赵郢皱眉,“你后来怎么说的?”
  “我说,想让赵宝瑞跟我一块住,除非我死。”赵莱轻声道,“我把手机号销了,新号目前只给你打过电话。哥,你知道的,他们在我这尝不到甜头肯定会来找你。当年你给他们兜过一次底,这回不是小事,还要继续吗?”
  “你去年因为爸妈跟韩谦离……”
  隔墙有耳,赵郢挂断电话,隔了一两秒回拨过去:“刚刚信号不好。”
  “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他看到韩谦那双时刻把目光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眼睛,缓缓转过身,面向阳台的窗户,“韩谦去世了,意外死亡。”
  “他死了?”赵莱的音调提高了八个度,“不是说好人不长命,坏人遗千年吗?赵郢,你是不是在骗我?”
  赵莱见过韩谦几次,在他们正式确认关系后不久。
  也许他们注定是一对天生不合的“妹嫂”,赵莱对韩谦口味、不标准的普通话以及在赵郢身上犯下的恶行进行了由里到外的批判。
  她形容韩谦是一个空有美貌的低素质人士,劣质的舶来品,被过量甜味素填满大脑的糖尿病预备役。
  当时韩谦差点和她打起来,赵郢路过问了句她在哪报的语文培训班,用词如此精辟高级,两人双双停下来,最后的结局是韩谦从赵莱那里要到了补习班中介的微信。
  后来他们在美国的西姆斯教堂交换结婚戒指,距离十三小时的时差,赵莱包了一个数字吉利金额巨大的红包,说很遗憾因为工作不能参加他们的婚礼。
  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并承认赵郢伴侣的亲人。
  韩谦背对着落日金辉下的云海群山,不悦道:“就算你有空也不能来。教堂只能有三个人,我、赵郢和神父。你想当神父吗,小妹?”
  眼看又要吵起来,赵郢把镜头拉回自己面前,笑着和赵莱道了再见。
  另一头的赵莱长时间地沉默,似乎在思考赵郢这番话的可能性。
  她说:“你难过吗,赵郢?”
  阳台边的人望向那抹肌肉宽厚的身影,说道:“难过呀。”
  “我还在想……那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了决定。”
  “你没有做错。”赵莱否定道,“那个时候你只能这么选。但一切并非不能避免,赵郢,你错就错在被这层血缘关系勒死了脖子,明明剪刀就在手边,你不动手,反而一次次地纵容他们、纵容赵宝瑞!”
  赵郢没有出声,像在沉思。
  “韩谦的墓地在哪?”赵莱问,“下次我到南水,我们一起祭拜一下他。”
  赵郢轻声道:“好的。”
  “我还是不相信他死了。”赵莱的声音断断续续,“虽然韩谦这个人不怎么样,但不可否认……他活着,你才能活着。”
  赵郢笑了声,心想,真是旁观者清。
  他把手机往棉质长裤的口袋里一塞,玻璃门在地轨间滑动,动静不小。
  “电话打完了?”韩谦盘腿坐在狗窝前,骨节粗长的手指捏着公主专用的天蓝色弹力球。
  “嗯。”赵郢捡起茶几上没吃完的耙耙柑,扔一瓣到嘴里。
  “我听到了,小妹打来的。”韩谦顿了顿,说,“那次的我也听到了。”
  赵郢凉凉地瞥他一眼:“你待我家真是屈才了,应该去天津站谋个一官半职,有你在还有余则成什么事?”
  韩谦:“……”
  “赵郢,你好意思说我!”他把弹力球朝赵郢屁股上扔,那里肉多,掐一把好似水波荡漾,投中了也不会疼,“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家里的事,除了小妹,我都不知道你家庭成员有谁。”
  小球在地面回弹几下,被赵郢踢到一边:“说的好像你告诉我了一样。你不也从没带我到美国去见你妈妈?”
  韩谦有些语塞:“我那是、那是因为……算了,我不跟你争。”
  公主狗窝里的玩偶琳琅满目,韩谦拎起一只jelly cat最经典的巴塞罗熊,小声说:“你没见过我妈妈,但我真的见过你爸妈,所以我不跟你争。”
  “等等。”
  赵郢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他也盘腿坐下来,“你说你见过谁?”
  第19章
  没有人会轻易辜负那段庄重而坚定的结婚誓言。
  当年赵郢在露营地——韩谦求婚的地方戴上那枚戒指时,就没想过这辈子要和他分开。
  但世事无常,天意不总遂人愿。
  韩谦说的“见过赵郢父母”这件事,发生在赵郢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前。赵郢即将晋升,工作忙碌到了作息颠倒、一日三餐缩成一日两餐或者一日一餐的程度。由于短时间内应酬太多,胃也受到严重损伤。
  饶是如此,赵郢还是接到了赵父赵母的电话,说近期得来一趟南水,有很重要的话对他讲。
  他爸妈并不清楚韩谦的存在,所以他提前和韩谦商量好,赵父赵母过来的那个周末尽量避开,不要在家。
  韩谦答应了。
  但赵父赵母没有在约定的那天抵达南水车站,而是早到了一天。
  听到门铃声响的时候,韩谦还在阳台上接电话,是乔彬程的秘书打来的,同他沟通云升股权分配的事宜。
  他以为是二十分钟前点的福莲楼奶茶到了,没断开电话界面,乔彬程的遗嘱复印件散落着躺在沙发边角,macbook也没来得及关。
  打开门,门外背着蛇皮袋的赵父赵母与韩谦皆是一愣。
  赵母后退一步,抬头确认门牌号,双手拘谨地交握着:“想问问……这里是天樾新府二期一栋三单元吗?”
  “是的阿姨。”韩谦紧张得舌头打结,匆匆结束通话,“您没走错。”
  两位中年人穿着朴素,说话带着点口音,不过看外表,他几乎可以断定他们就是赵郢的父母。
  赵郢的长相很讨巧,五官都是挑着长的,眉眼与赵母如出一辙,唇形和脸型随了赵父,端正标志。
  赵父板着脸上下打量韩谦,他对这个又高又壮的蓝眼睛外国混血的第一印象显然没那么好:“你是谁,怎么在我儿子家里?你和赵郢是什么关系?”
  韩谦终于明白赵郢那股夹枪带棒的劲儿是从哪继承来的了,他在赵郢这里总是穿的很随意,一条洗了很多次有点褪色的深灰色长裤、一件白色工字背心,没了。
  在赵父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索性他没在关键时刻失了智,从鞋柜拿出两双拖鞋:“我叫韩谦,是赵郢的同事。前段时间我租房到期,赵哥好心收留我,让我在他这边过渡几个月。”
  他把二人引进客厅:“叔叔阿姨你们随意坐,我去给你们倒水。”
  赵郢爱喝红茶,冰箱顶上的柜子里存了许多。韩谦在厨房忙前忙后地烧水泡茶,已然把遗嘱复印件抛在脑后。
  他娴熟地洗了一盘车厘子,为了掩饰慌乱满房间乱转,闲不住似的,还顺手把阳台晾的衣服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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