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郢是不受蚊虫欢迎的体质, 整个家需要驱蚊水的只有韩谦一个人。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找, 拿出一瓶刚好过期一年的:“得买新的。”
  韩谦:“那现在去趟超市?”
  “不要。”赵郢顺势歪在沙发一角,单脚踩着沙发垫, 手边的电脑屏幕亮着,应该不久前刚用过, “你叫个饿了吗急送。”
  “怎么变这么懒?”
  韩谦迈步走过来, 甩掉拖鞋欺身压向沙发, 像视频里故意轻轻挤压宠物猫的无良铲屎官,他将赵郢拱到角落, 挤得人发出细微哼声。
  “韩谦。”赵郢竖起一根食指,在这人胸口点了点, 意思是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昨天做了一场, 他的腰到现在还酸软疼痛。
  韩谦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晌翻身滚了,开始背对着赵郢唱lana del ray的《young and beautiful》。
  那一句“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唱得格外凄凉动情。
  赵郢对这个神经病没什么话说。
  韩谦一扭头就看到他那台笔记本,想凑过去看看赵郢没关闭的页面,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啪”地一声把电脑关了。
  再开就得输入密码解锁。
  韩谦大为震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
  他不在乎赵郢有很多事瞒着他,一个人的性格会在人生的前十八年长出雏形,一旦定型便很难变更。
  他的爱人在工作上直来直去,私下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回避与内敛。虽然赵郢总狡辩着说,这是成熟的表现,他的观点却不尽相同。
  这明明成长期没有被很好照顾到的表现,身体、精神,二者皆有。
  也许是因为他们断崖式的离婚,与韩谦突如其来的死亡讯息,赵郢在失而复得后迎来了第二次生长痛。
  韩谦感受到了比之前略多一些的坦诚。
  我们赵郢真的很棒了,他心想。
  赵郢听不见他的内心独白,抬腿从韩谦腰间跨过去,将电脑往玻璃茶几的下方空格里一塞,又坐回到原来的位置。
  “不是不告诉你,这件事不一定有个好结果,万一不是我预想的那样,说了反而丢脸。”
  尽管丢脸的事他没少在韩谦面前干过。
  前几年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为了增加伴侣之间的小趣味,赵郢连续收了一周包裹严实的私密快递。
  离婚后他把那些衣服和道具都扔了,韩谦为此还对他小发雷霆,哀怨地说又得重新收集。
  就当作是在断舍离,赵郢如是说。
  从头再来并不永远是坏事。
  这句话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这周末,赵郢与周宁约好时间,去取韩谦放在他那里的随身物品。
  前段时间他本想让周宁把东西都寄过来,但考虑到这是韩谦最重要的一批“遗物”,他最终决定还是亲自跑一趟。
  “我呢?”韩谦怀里抱着饱餐一顿的比格大王,把赵郢从卧室送到客厅。
  赵郢的目光扫过一人一狗,皱眉:“什么’我呢你呢‘?”
  韩谦说得直白些:“我不去吗?”
  “上次不是你把周宁吓到吃救心丸?”赵郢把车钥匙揣兜里,说,“我又去不了很长时间,一小时就回来了。”
  公主被韩谦放到地上,失去安稳的怀抱,它埋头撕咬着韩谦的裤腿,前爪狗刨式地扒拉。
  “那也不行。”
  韩谦双手抱臂,赫然一副与公主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倔驴样,“我要听听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说前老板的坏话。”
  赵郢:“……”
  “他为什么要说你坏话?”
  在职场稳扎稳打呆了近十年的赵经理发现盲点,问道:“难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怎么能这么想我呢!”韩谦眼神心虚地乱晃,“我当然没有啊。”
  赵郢看向手机显示的时间,他要来不及了。
  韩谦想跟就很吧,他心想,大不了谈话的时候让他找个地方自己凉快去。
  见面地点在周宁新公司对面的咖啡厅,赵郢一下车,周宁正好走过斑马线,途径网约车前方的路灯。
  赵郢喊了他一声,周宁回头望过来时,先是一个开心的表情,而后见到第二个下车的韩谦,笑容即刻消失,眉毛严肃地拧结在一起。
  “赵先生,我以为您是一个人来。”
  赵郢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上个月你已经见过……韩迁了,重新介绍一下,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周宁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像是悲痛与不可置信。他抗拒地看着韩谦,语气生硬道:“我希望我们的会面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韩谦眉尾一挑,“我——”
  “没问题。”赵郢一口应下,拍了拍韩谦的肩膀,“我记得这条街上有一家宠物用品店,公主把弹力球咬坏好多,刚好你去买几个新的,再看看有没有公主爱吃的零食——少买些,不然它又要挑食。”
  将不情不愿的韩谦打发走,赵郢拉开店门,与周宁在尽头靠窗的位置落座。
  “我跟着韩总干了一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号人物。”
  周宁点了杯拿铁,随后把一个装得微微鼓起的密封袋递到赵郢手中:“韩总没说过他还有一个表哥,不过我没有立场提出质疑,毕竟赵先生也看到了,他们长得很像。”
  “是很像。”赵郢牵动唇角,右颊浮现出一枚很小的凹陷。
  他在心里说,岂止“相似”,这两完全就是同一个人。
  两杯咖啡被分别端到他们面前,周宁用咖啡勺搅了搅,缓慢道:“赵先生,我冒昧地问一句。您选择韩总的表哥,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人,还是在缅怀逝者?”
  赵郢:“都有吧。”
  他拆开密封袋,不出意外地摸到一枚同款的婚戒,尺寸比他的略大一些,戒环沾了点污渍,仿佛是灰尘或者泥土。赵郢捏着纸巾细致地擦干净,说:“其实我见你的主要目的不仅仅是拿回韩谦的遗物,我还想听你讲一讲……他在这一年里发生的事。”
  “这也正是我想告知您的。”周宁心有灵犀地说。
  “第一次见韩总的时候,他状态看上去很糟。”
  当时韩谦招的是贴身秘书,每一场面试都亲自下场,等同于boss直聘。他开的薪水高,要求却不苛刻,面试当天,周宁与几十个人同场等候,他排在比较靠后的位置。
  第一个人面了不到一分钟,出来时灰头土脸,脸色十分精彩。第二个人……一直到排在周宁前一个的面试者顶着同样操/蛋的表情走出来,周宁意识到这位老板的要求与脾性大概率非比寻常。
  轮到他的时候,他甚至产生退缩的念头。
  奈何薪资和福利待遇实在诱人,周宁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沙场。
  他推门进入,一眼看到正中间那位年轻男人,五官混血感明显,坐着都比一些站着的人高。
  年轻男人眼眶乌黑,好似长时间没睡好觉,眉眼一片阴翳。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周宁拿起桌面的那张照片。
  “说说你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
  照片里的男人侧对镜头,笑容浅浅地喂着一只猫。从长相来看,男人的脸与当下大众审美高度契合,用一句近期很流行的话形容,这张脸可以说做男做女都精彩。
  须臾,周宁瞥了眼年轻男人的反应。
  他的未来老板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对象?看着不像。仇人?那也未必。
  周宁想了又想,心中升起两个字:前任。
  “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破罐子破摔,“但作为爱人,却截然相反。”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韩谦抬头看他一眼,打断道:“什么时候方便入职?”
  周宁哑然,如果他没记错,他就只说了一句话。
  开始上班后,周宁终于明白了韩谦用那张照片面试秘书的意图——“赵郢”这个名字,他每天听到的次数不下五次,偶尔韩谦午休,嘴里也突然冒出一句愤恨的梦呓,说“赵郢,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答应复合”。
  白天韩谦对赵郢的态度用一句话概括,是“他怎么能这样对他”。
  晚上,这句话发生了变化,变成“也许他有自己的苦衷”。
  周宁对老板反复无常的心态习以为常,也习惯了韩谦每天因为照顾那只叫“公主”的比格犬在公司发疯,绝望地怒吼说公主又背着他吃屎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韩谦不知道第多少次提起赵郢时,周宁小心翼翼地问,您为什么不向前看呢?
  “我不认为我们结束了。”那时的韩谦说,“只是当时他在气头上,我也在气头上,谁都不肯低头,他甚至还甩了我一巴掌。但要我现在回去找他……我该说什么呢?又该怎么问他?”
  赵郢表现得太决绝,他一边期待这是赵郢反常的表现,一边又感到惶恐,害怕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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