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如果法律里抛弃也有罪就好了。”韩谦平淡地说,“我不会告他,但我要恨他一辈子。”
  周宁简直大开眼界。
  这是什么新时代“冷脸洗内裤”?
  “我帮韩总订过一张去美国的机票,在他母亲greta hofmann的墓碑前,他拟定了遗嘱的初稿。”
  周宁喝了口咖啡,不动声色地往里头加了一勺糖,“起初遗嘱的内容是,将旧金山的房产无条件赠与您,剩下的捐给慈善机构。后来韩总一次又一次地修改变更,到最后,他决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您。”
  “去辽西开展公益慈善的第一人选,一开始并不是韩总。是他主动争取了这个机会,尽管被选中的人巴不得拱手相让。”周宁说,“在路上,韩总说等事情结束,他打算回南水找您问个明白。”
  结果意外横生,他的遗体先一步落地南水。
  “我想说的只有这么多。”周宁看向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描述了所有赵郢想听的事。
  赵郢低头端着咖啡杯,听到他说完,正要开口,却见杯面被一滴水击中,“砰”地一声,泛起一圈扩散的水痕。
  “谢谢。”
  他抬起头,脸上未有异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们在咖啡馆门口告别,临走前,周宁脚步一顿,“赵先生,不管怎么样,还是祝您幸福。”
  盛夏的日光倾洒下来,落了人满身。
  赵郢被阳光晃了眼,说道:“会的。你也是。”
  周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宠物用品店在这条街的尽头,赵郢向前走了一阵子,没多久,看到以相反朝他走来的韩谦。
  这人手里提着购物袋,脑袋上严严实实地罩着一顶棒球帽,在人群中仿佛一座行走的灯塔,非常有辨识度。
  “周宁没骂我吧。”韩谦空闲的那只手滑进赵郢的指缝,相交处卯榫似的严丝合缝。
  “我觉得那是夸赞。”赵郢说。
  走了一小段,他把手从韩谦掌心抽走,在对方惊讶而不满的视线中,赵郢将那枚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婚戒套在韩谦指根,再若无其事地牵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赵郢有些语塞,“不问我哪天去民政局登记?”
  韩谦卡壳地问:“哪、哪天?”
  “明天。”
  第33章
  赵郢忘了, 第二天是周日,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不上班。
  他把领证日期改到周一,却又因为一些令人不悦的意外, 两人双双被困在家里——
  年满十八,刚结束高考的赵宝瑞突然来访。
  那天韩谦先赵郢一步醒来,绕过散落满地的衣裤, 他走到客厅打算做两人份的早餐。但储存在冰箱里的生活物资早在前一天消耗殆尽,赵郢忘了, 他也忘了。
  没办法, 韩谦只得打开手机叫外卖。
  饿了么在付款后显示外卖四十分钟后送达,可门铃不到二十分钟就被人摁响了, 韩谦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 一堵墙似的站在门口。
  他打了个哈欠, 伸出手:“手机尾号6810,姓韩, 谢了。”
  外卖员一句话不说,右手伸了半天也没拿到东西, 韩谦眨了眨眼, 视线从平齐的角度缓缓下降, 落在一个比他矮了十几公分的男孩身上。
  男生一身潮牌,脚上踩着一双价格不菲造型抽象的巴黎世家, 非主流黄毛的根部已经掉成最原始的黑色。
  细长的眼睛把韩谦上下打量了一番,褪色小黄毛后退一步看看门牌号, 再看看韩谦:“这是赵郢住的地方吗?”
  青春期的男生嗓音都不怎么好听, 韩谦渐渐拧住眉毛,在小黄毛还没完全张开的眉眼间辨认出几分与赵郢相似,又差了十万八千里的熟悉感觉。
  “是。”他双手抱臂, 像凶神恶煞的门神,“你谁?”
  小黄毛得到答案,气场顿时伟岸起来,腰杆挺得笔直,斜着眼扫向韩谦:“我是赵郢他弟,亲的。我哥人在哪?把他叫出来。”
  他这话说的就像入室抢劫的劫匪,一边拿着刀子翻箱倒柜,一边对主人说“去给我炒几个菜”。
  韩谦从头到脚就写了两个字:
  不爽。
  他一句“赵郢还没睡醒,小点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黄毛低头穿过他腋下的空隙,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也不脱鞋,高高喊了几声“哥”。
  韩谦反手把门甩上,面无表情地活动着肩颈与关节。这些天他在赵郢家附近的健身房办了卡,每天规律健身,正愁无处发挥。
  即将一个擒拿制服这小黄毛的时候,卧室传来轻微的动静,赵郢穿着一件比他的尺码宽松好些的t恤出来,脖子一片“蚊子包”。
  “睡昏了,竟然听到赵宝瑞的声音……”
  赵郢看到客厅里多出来的那个人,话音一顿,“你怎么来了?”
  “爸妈叫我高考完来南水找你。”赵宝瑞不是瞎子,谈过的女朋友两只手都数不完,一看就知道他领口是什么痕迹,“哥,你又谈男朋友了?这是新的还是之前那个?别怪我没提醒你,爸妈知道肯定不会答应的,趁早分了算了。”
  赵宝瑞像进了自家门,一点也不见外地倒向沙发,然后“嘁”了一声,把原本就在这个位置的公主赶了下去。
  什么新的旧的乱七八糟的,韩谦带着怒气朝赵郢挑了挑眉,碍于这是赵郢的家人、亲弟弟,他将一口流利的中英双语闷于胸口,一言不发。
  “这跟你没关系。”赵郢说。
  他对赵宝瑞的记忆还停留在需要自己帮忙换尿布的小时候,那时赵父赵母白天都出门打工,经常凌晨才回家,照顾小孩的重担自然而然落到他和赵莱肩上。
  两个牙都没换齐的小学生,还要手忙脚乱地冲奶粉、拍奶嗝、哄哇哇大哭的婴儿睡觉,说出去恐怕没一个人会信。
  但这样的生活,赵郢和赵莱过了好几年。
  由于长期缺乏睡眠,他两不约而同地在课上打瞌睡。赵郢倒还好,他成绩优异,常年垄断年级第一,各科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而赵莱不同,她成绩顶多中等偏上,且偏科严重,只有数学老师会装没看见地放她一马。
  低年级放得早,有一次赵郢没在班外见到赵莱的人,急得把整栋楼翻了个遍,最后碰到和赵莱同班的女生,说她躲在女厕所不肯出来。
  乡镇小学也有生理教育课,赵郢没有横冲直撞地进去捞人,他等在门口好一阵,哄了半小时,终于把赵莱哄出来。
  “跟哥回家。”赵郢想牵她的手。
  赵莱一反常态的激动,尖叫道:“不要,我不要回家,那不是我的家!”
  “什么不是你的家?”赵郢不解道,“你今天怎么了?”
  赵莱倔强地咬着嘴巴,半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那是赵宝瑞一个人的家。”
  她把赵郢也排除在外了。
  “为什么这么说?”赵郢还是没懂。
  他的妹妹有着超乎年龄的敏锐,假如要用到比喻的手法,他心想赵莱或许是一只郁郁寡欢的松鼠。
  在此之前赵莱是很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心事的,比如某天她做出来了一道全班只有她答案正确的数学题,又比如她忘记带红领巾,把红手套塞进衣服里做伪装蒙混过关。
  这次赵莱却变得很不情不愿,梗着脖子不看他。
  “你今天不想那么早回去的话,我陪你在学校多待一会儿好了。”
  赵郢忘了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想回家。
  “哥。”赵莱忽然叫了他一声,“爸妈夜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她声音放缓,这是在模仿赵母的语气:“宝瑞这个名字取得真好,大师说’宝‘和’瑞‘都有吉祥的意思,多亏你有先见之明,把老二的名字改成了’莱‘。”
  “来宝,宝来,有了老二才有我们小宝呀……”
  赵莱变了语气,压低声线:“算命的说老大是咱们家的招财树,他算得还真挺准。你看老大,不用我们操心成绩就这么好,将来肯定能发大财,养活我们一家人!”
  赵郢读懂了她眼神背后的含义,有限的年龄与知识储备让他无法准确表达出内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这和课本教的不一样。
  “这是赵宝瑞的家,不是我们的。”
  赵郢的校服袖口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赵莱轻轻的那一声“哥”横跨十多年光阴,回响在三十岁的他耳边。
  他重新看向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我这没有多余的房间,沙发太窄,也睡不了人。”
  赵宝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目瞪口呆道:“进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明明那儿有一间客房!”
  他跳起来,鞋底在地板留下一串淡淡的痕迹。鞋印蔓延到客房门口,赵宝瑞不服气地说:“这不就是?”
  赵郢摁着眉心:“我说了……”
  “那是给狗住的。”韩谦插嘴道。
  进入战斗状态,龇牙咧嘴的比格犬像《狮子王》里被举起的辛巴,韩谦将它托举起来,说:“这是我们公主的房间。是吧,princ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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