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韩谦一只手抬高,揩了揩赵郢湿润的眼角,带着他独有的,近乎纯粹的乐观:“既然这份感情无法从父母身上获取,为什么还要耗在这个死胡同里?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没有别的人爱你,小妹爱你、公主爱你……我也爱你。”
赵郢被他逗笑,说:“公主只是一只小狗,你怎么知道它爱我?”
“爱屋及乌。”
随后韩谦迟疑地问,“这个成语是这么用吧?”
赵郢答道:“是。”
公主爱韩谦,韩谦爱他,由“爱屋及乌原理”可得,公主也爱他。
“卖了房想要去哪?”韩谦接着问。
关于离职后的一系列计划,赵郢很早便搭建出简单的框架。大的分支被他铭记了无数遍,以至于他可以脱口而出,说他想陪韩谦回洛杉矶看看。
“还没有见过你妈妈,这次刚好可以和她打声招呼。”赵郢轻声说。
韩谦语气严厉:“注意措辞!”
“是’咱妈‘。”
赵郢:“……”
行行行,咱妈。
“再然后落实一下我们的年假旅行。”
翻开备忘录,他一年前建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存放着韩谦提到过的所有地方。
什么去特罗姆瑟追鲸群、到非洲看动物大迁徙,还有在北海道滑雪等等之类的东西。
文件夹包含了十几个单独的备忘录界面,赵郢忙里偷闲的时候会上网搜搜机票与相关信息,哪怕后来两人离婚,也没见他把这个占了不少内存的文件夹删掉。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韩谦从他腿上爬起来,一头棕发被赵郢揉开了揉乱了,仿佛一个粗制滥造的鸟窝,但天塌下来了都有他这张脸顶着,总归丑不到哪去。
“其实我这一年还加了好些新计划,表格在周宁那儿——是他帮忙做的归类。”他回忆了一下,说道,“总体新增了三十多个想去的地方吧,你知道的,没了老婆的男人每天都有很多心事……”
赵郢:?
第35章
赵宝瑞夺门而出的第二天, 赵父赵母双双出现在赵郢的家门口,在早上八点准时按响门铃。
赵郢被“心事重重”的韩谦传染,几乎一整晚没睡。左手的玻璃烟灰缸堆着几个东倒西歪的烟头, 他掐灭正在抽的那根,望向神态各异的两人:“爸,妈。”
“进来坐。”他侧身让开。
赵宝瑞走在赵父赵母身后, 狐假虎威地昂着脖子,笑容很得意, 就差把“你完蛋了”写脸上。
韩谦还在睡觉, 所以赵郢把声音压得很低:“不出意外,弟弟应该把我要说的话带到了。”
赵父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 屁股刚挨着沙发垫, 忽而又“刷”地一下站起来。他背部微微弯曲, 怒不可遏地瞪着赵郢:“混账!不孝子!”
“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把你培养成才,你呢,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吗?”赵父指着他的鼻子骂,不标准的普通话中夹杂着一丝乡音。
赵郢默然, 看向站在一旁的赵母, 而后在她眼中看到了与赵父无异的失望神情。
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很深, 整张脸的肌肉是向下的走势,赵郢没有忘记她这么多年有多劳累。
可是他也很辛苦, 赵郢心想。
赵郢有时也会产生“好像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没那么难”的想法,但下一秒又胆战心惊地把这个念头打消。
怎么不难?怎么不痛苦?
人的大脑有保护机制, 那些苦涩的部分只是被他下意识遗忘了而已。
“这是要我偿还给你们的意思吗?”他问道, “一百万,一千万,还是我亲手把我的骨头剔出来, 再把剩下的血肉一斤斤称好帮你们装起来?”
“赵郢!”
赵母终于从她那副或哀怨或哭泣的躯壳里脱离出来,一巴掌挥在赵郢侧脸。
赵郢被她打得脑袋一偏。
嘴巴泛起一股血腥味,仿佛口腔内壁被牙齿划破,撕开了一个不大的血口。他感受不到痛,伸手摸了摸迅速红肿的嘴角。
“老大,你想逼死我们吗?”赵母拽着他的领口质问道,“你难道希望我和你爸死在你面前吗?”
又来了。
赵郢平静地看着她,“妈,不是我想逼死你们。”
“……是你们想逼死我。”
“如果我没有成为你们期待的模样呢?如果’赵郢‘没有天分,从头到脚只是一个普通平庸的人,考不上大学甚至连高中都读不了呢?”
他笑着说道:“其实我现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三十岁裸辞,还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天生的,改不了。”
赵父被他坦然的态度气得怒然抬手,赵郢不准备躲,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但痛感却迟迟没有降落。
他将眼睛睁开,韩谦单臂搂着昨晚睡在房间的公主,另一只手挡住赵父的手腕,全身就穿了条灰色的宽松休闲裤。
赵郢在他前胸后背挠出来的印子至今没消,有几条还很鲜艳。
赵父颤抖地指着赵郢:“你、你……你还要不要脸?我和你妈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不是,叔叔。”韩谦睡醒没多久,夹杂着几分困顿,“这有什么不要脸的?”
他和赵郢可是合法婚姻,合法恋爱,合法同居!
“你给我闭嘴!”
赵父呼吸声逐渐加粗,宛如故障失灵的散热器,喉咙里传出“嗬嗬”的杂音。紧接着伴随着赵母的一声惊呼,他眼白一翻,朝后仰倒下去。
赵郢的父母将近六十,已经到了出门被路人让座的年纪。两人各自都有些基础病,尤其是赵母,因为当初生赵郢的时候产后大出血落下病根,医院去得最勤。
赵父则是心脏方面的毛病,外加老年人常见的骨质疏松,保险起见,赵郢最终叫了救护车。
目送赵母和赵宝瑞陪同着坐进车内,赵郢点了根烟,联系中介把看房日提前到今天。
“我们不用跟着吗?”韩谦问他。
赵郢:“现在不用。到时候我一个人去医院就行,你在家等中介上门。”
韩谦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你一个人?”
“嗯。”赵郢弹掉烟灰,“这件事我必须独自处理,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下午四点,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赵郢接到赵莱的电话。
交通高峰期一路红闪,赵莱的声音被断断续续地拦截,赵郢听了个大概,只知道她目前人在南水。
为了防止赵莱扑空,他把医院的地址发过去。
一小时后,赵郢从拥堵路段解放,将车停进医院停车场,然后与坐地铁赶来的赵莱相逢在住院部楼下。
“你怎么回来了?”
赵莱推了推架在鼻梁的墨镜,短袖衬衫的衣角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留下一块灰扑扑的印子。
她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来不及梳,用鲨鱼夹挽了个乱七八糟的发髻。赵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你剪不断理还乱,特地帮你扫清障碍。”
“还有。昨天妈托了十几层关系,硬是找到了我的新手机号,一个电话打过来哭着说你把工作辞了,还把赵宝瑞赶出家门,不认他这个弟弟。”
赵莱竖起大拇指:“可以啊赵郢,第一次这么有种。”
“……”
赵郢有些哭笑不得,“妈的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我没那么说。”
他又补充道:“但工作是真的辞了。”
“傻啊你?“赵莱没大没小地拍了下他的后背,食指把镜框微微下压,露出上眼睑,“干到这份上了辞什么辞?你那直系上司不都快退休回家种菜种花了吗?你又不像我,因为不想被爸妈找到才像个流浪汉一样东躲西藏……”
她说着说着忽然睁大眼睛,“等等,你……决定了?”
赵郢点点头:“决定了。”
“我离开南水之后不会再回来,至于爸妈,我前几年给他们两个人都买了一份保险,这些年打到爸妈账户的汇款少说也有两百多万,也够了。”
他说道:“这笔钱还剩多少是他们的事,我不可能再亡羊补牢。”
赵莱微微张开嘴,说:“你还是我哥吗?”
这么果决,赵郢接受了哪位名师辅导?
赵郢:“那我是你祖宗行不行?”
“禁止超级加倍。”赵莱抗拒道。
两人一齐上楼,病房外,清醒过来的赵父与医生护士交涉的话音传入赵郢耳中,大致意思是拜托医生把他的情况说得严重些,越严重越好。
“生病不是儿戏!我们这里是医院,不是电影院,一切诊断结果必须根据实际情况来,绝对不可能有任何胡编乱造的成分,您就算投诉我我也不答应!”
“……我哪里叫你胡编乱造啦?就配合一下,口头配合,一会儿等我大儿子来了,告诉他我病得好严重,不能动气,他必须得听我的找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娃结婚,再想办法把工作找回来。就这么说,行不行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