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乌归忍不住皱眉看他,又四下打量一番,目光缓缓掠过沾着不明污迹油腻的桌案,道:“不用了。给我们两间客房就行。”
  客栈老板面露难色,犹豫着吞吞吐吐开口道:“客官来得太晚,小店客房已住满了。”
  顾屿挑眉道:“一间房也没有了?”
  客栈老板把头埋得更低,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都住满了。”
  乌归叹了口气,心中烦躁不已,面露愠色道:“五倍房钱。你让人给我们腾地。”
  顾屿有些愕然:“元兄,这不好吧。”
  “无妨。”乌归摆摆手,“我们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只想早点休息。”
  客栈老板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双目空洞,口中喃喃重复:“都住满了,不行,不行。”
  顾屿心觉不对,同乌归对视一眼。佯作无奈地叹息一声,起身欲走,又趁其不备反手将客栈老板敲晕。
  乌归将客栈老板拖至柜台后,与顾屿上楼询问是否有人愿意同住。
  终究是财帛动人心。在乌归将出价提至十倍房钱时,一只胖胖的富商模样的鬼终于松了口。表示自己素来慈悲为怀一心向善,愿意大发善心与二位同住。
  顾屿与乌归哑然失笑,将银钱付清,入了客房。和衣而睡,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天光尚只微亮。楼下传来惊恐的喊叫,客栈内诸鬼齐齐咒骂出声,又抵不住好奇心,皆是推开屋门下了楼。
  顾屿同乌归被挟裹在众鬼中,行至柜台前。
  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名面色惨白,墨发披散的女子正瘫软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持续颤抖着,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所笼罩。
  而在距其不远处,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双目圆瞪,面色惊恐,正是客栈老板。
  他的四肢已被啃噬得破碎不堪,随意地扔在了一旁。除此之外,身躯已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乌黑干涸血迹。
  血迹从中向四周蔓延开来,此时边缘已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黑烟,是身死魂灭的征兆。
  这客栈老板,死去已久。
  第10章
  银钱 没钱以及打架的叶女侠
  阎浮城。迷津渡。
  月夜。迷津中巨浪翻涌,瘴气弥漫。岸边阵法密布,形似虎豹的恶兽嘶吼声不绝于耳。
  时近满月,结界趋于薄弱。一众怨鬼虎视眈眈,匿于林中暗处,正欲伺机而动。
  叶泠立于迷津边,单手抱剑,红衣飒然。
  她四下环顾一圈,在心中默默数了数今夜来此的怨鬼数,面上浮现一抹笑意。
  又抬头向树上斜倚的人瞥了一眼,笑意立减。暗中传音道:“这些怨鬼全部归我,你不许插手。另外先说好,一只鬼一两银。不讲价,不可拖欠,杀完立刻付款。懂?”
  燕鹤青整只鬼瘫在树上,双目紧闭,似听非听,似醒非醒地哼了两声。
  叶泠便只当她已默认。
  空中明月高悬,边缘却被些许阴云遮蔽,尚未臻至圆满。困于迷津中的恶兽久等此刻,叫声逐渐凄厉,挣扎着扑向结界薄弱处。
  利爪一挥,瞬那间结界破绽百出。恶兽嘶吼一声,纵身欲出时,岸边阵中忽而金芒大盛,道道金光化作束缚牢笼。那恶兽顿时动弹不得。
  叶泠唇角微勾,眸中泛出些许寒意,从容不迫拔剑出鞘,朗声道:“事已至此,我亦等在此处已久。诸位又何必再躲藏遮掩,不如一起上吧。”
  枯木林中黑雾翻涌,隐约可自其间窥见些许或青面獠牙或苍白浮肿的鬼脸。
  叶泠面上神色淡漠,决意于此时装瞎,手中灵剑泛出血样的暗红光泽,似是因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兴奋地发抖。
  叶泠安抚地握紧手中剑,虚虚挽了个剑花,眸中红光一闪而过。而后身形没入黑雾,刀光剑影相交间,魂魄泯灭声不绝于耳。
  短短一刻,诸多怨鬼尽数歼灭。余下小鬼四散奔逃。
  叶泠站定转身,抬头正欲向树上安眠的燕鹤青讨要银钱。却见故人无踪,不速之客未请已至。
  月白风清,正值良夜。千辞此次并未束冠,只著了身月白常服,玉簪横插,墨发披散,眉眼间是浸透了千万年霜雪的冷淡。
  叶泠镇定地看着他,沉默片刻,行至千辞身边,一把扯过他的衣袖,冷声道:“燕鹤青,虽然你现在变的样子很好看,但不要妄图用这种方式逃避应付给我的银钱。”
  千辞的目光从自己被攥住的衣袖缓缓移至叶泠面上,薄唇轻启,坦然道:“姑娘怕是认错了人。在下名千辞,并非北鬼主。”
  叶泠显然是不信,仍旧死死盯着千辞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破绽。
  距离被不自知地拉近。千辞微微垂眸,无奈轻声道:“姑娘,在下真的不是北鬼主。你……若实在不信……在下也没有办法。”
  叶泠默默松开手,开始沉思。沉思过后开始觉悟,我去,燕鹤青又这么不声不响不负责任还不给钱就跑了?下次见面一定一定得揍她一顿出气。
  觉悟过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方才的所做所为。叶泠在心中赞叹了自己一句真有种,而后转身就跑。
  千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是挽留的意思。
  叶泠此时莫名紧张,犹豫半晌还是开不了口,甩不开手,迈不开腿。双方于无言中达成了某种和解。
  迷津渡旁的屋舍内。千辞目光复杂地将屋内仅存的器具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了面前鬼是真的穷的结论。
  叶泠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屋舍简陋,让公子见笑了。”
  千辞收回目光看向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之前应当见过了。叶姑娘。”
  叶泠觉得自己脑袋中的某根弦“啪”地一声断掉,平静道:“……有吗?”
  千辞道:“我此行本是来寻北鬼主有事相商。奈何北鬼主似乎对在下有所误会,屡屡避而不见。听闻姑娘与北鬼主交情匪浅,有一番话不知可否请姑娘代为转达。”
  叶泠闻言颇有些诧异,心知不便多问,低头闷声道:“你说吧,若有空时,我会转达给她的。”
  千辞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十二城途中有人暗中设险,其幕后主使实力深不可测,绝非鬼域众人可阻。
  若北鬼主执意保下此变数,必会酿成大祸。界时凡界鬼域都将不得安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北鬼主不如早作决断,寻机将其斩杀。如此守得两界安宁,也是大功一件。”
  叶泠将这番话于心间默默记下。
  迷津枯林尽头,燕鹤青闭目冷笑不已。
  大城的一间客栈乱作一团。一大早一众鬼侍执了兵戈利戟,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困于客栈中的诸鬼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他们大多是自异城来此地做买卖的经商鬼,剩下的则为身份不明无家可归的流浪小鬼,被老板好心收留住在此处。
  顾屿和乌归既非前者又非后者,此时站在众鬼中,处境不免有些尴尬。
  不多时,大城鬼侍首领闻讯来了此处。那鬼侍首领面目模糊,身形滚圆。
  整只鬼裹在暗色甲胄内,行步缓慢,远远望去犹如一颗过分饱满肥硕的葡萄在艰难滚动。
  葡萄首领走进客栈,先四下打量了一番,身上酒气未消,醉醺醺道:“怎……呃,怎么了?”
  有先到来的鬼侍上前禀报:“回首领,此地客栈老板于昨日夜间殒命。死状凄惨,凶手不知去向。”
  鬼侍首领面沉似水,闭目在原地思索了一阵,又打了个酒嗝,道:“查!查呗!”
  候在一旁的鬼侍殷勤地为他奉上一盏茶。
  首领接过漱了漱口,再睁眼时不怒自威:“既是客栈老板死了,这客栈内的一众鬼都脱不了干系。
  把他们押回去统统拷打一遍,等什么时候招了再放人就是了。”
  乌归气得满面通红,上前一步正欲出声阻止,却被顾屿扯着衣袖拽了回来。
  他不由得犹疑地瞧向顾屿,后者却兀自沉默垂眸,不肯多言。
  众鬼哭天抢地跪倒一片,纷纷喊冤叫屈。
  那鬼侍首领面色阴沉,比了个手势。鬼侍们即刻出动,将客栈内众鬼一并押解入狱。
  鬼侍们捕了一客栈的鬼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城中诸鬼见怪不怪地小声议论,自别城而来的诸鬼则暗自庆幸自己未受牵连,不免开始自得炫耀,说什么我早看那客栈不吉利还好没去云云。
  半日后,西城鬼主府。
  西城鬼主看着是个文弱书生鬼。穿了身不知哪朝哪代文人墨客的青衫,坐在厅中主座上面色愁苦,唉叹连连。
  黑袍老者站在他身侧,目光锐利似鹰隼,纵然已是须发皆白,满面沧桑也不难窥见昔日神采。
  左侧玉阶下,顾屿身上衣物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头上不知从何处沾了几根茅草,整只鬼鼻青脸肿,瞧着甚是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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