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乌归也没好到哪儿去,双手抱臂站着,披头散发,状若疯颠。
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六个字:请给我个解释。
西城鬼主叹息许久,犹豫着开口道:“此番是城中鬼侍首领行事过于莽撞,让二位受苦了。不如……不如本尊代那首领向二位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便被黑袍老者斩钉截铁一口否决:“尊主贵为一方鬼域之主,怎可这般低声下气?何况错不在尊主。既是那鬼侍首领做错了事,那就唤他来亲自向这二位赔不是就是了。”
西城鬼主整只鬼一下就蔫了下去,眸色倏忽黯淡,声音也愈发小了:“先生英明。”
顾屿同乌归对视一眼,心中均是诧异不已。未曾想到这西城鬼主竟是个软弱无能之徒,大权旁落,对那黑袍老者言听计从。
如此看来,倒也难怪那鬼侍首领行事张狂,有恃无恐。
黑袍老者拊掌三下,有鬼侍应声而来。得了命令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将那圆滚滚的鬼侍首领带到此处。
那鬼侍首领一进来便叩头如捣蒜,对着西城鬼主痛哭流涕,口口声声求尊主饶命。
西城鬼主见此情形,一时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转头看向黑袍老者求助。
黑袍老者眼神犀利,喝令鬼侍首领起身,质问他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对众鬼滥用私刑。
鬼侍首领一时有些怔愣。心中嘀咕自己今日心情甚佳多喝了几杯,尚未来得及用刑逼供那客栈诸鬼,怎得如此大张旗鼓训问。
但此刻又不好辩驳,眼珠一转,俯身跪地哀泣道:“尊主明鉴,属下实在不敢。
想是手下那些小鬼私自用刑,不知得罪了哪位大人,属下束下不力,管教无方。尊主说得对,属下确实该罚。”
一句话,错是属下的下属犯的,责任是属下亲自背的。心甘情愿放下身段为下属背锅,属下可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属下。
顾屿:……果然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
这首领的脸皮怕是金子炼就,毕竟真金不怕火炼。说了这般谎话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真神人也。
西城鬼主却似乎不在意这话是真是假,微微松了口气,不痛不痒地训斥了鬼侍首领几句,责令他放了狱中诸鬼,并亲自给顾屿和乌归道歉。
鬼侍首领道谢起身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发现那角落里还站了两个乞丐。
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地径直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二人身前,哀泣道:“小人有眼无珠,放任下属打伤二位大人,小人在这给二位大人赔个不是。万望大人们宽宏大量,饶恕小人吧。”
他自认姿态已是放得极低了,寻常鬼此时多半会顺水推舟说什么无妨无妨来展示自己的气量。
奈何顾屿做人时就不是个正常人,如今做了鬼更不是寻常鬼。
只见顾屿以手掩面哀怨道:“首领这番赔罪,顾某怕是担不起。顾某本就一贫如洗,平日里勉强靠脸维持生计。
如今去了一趟首领狱中,这张脸怕是一时半会好不了了。首领与其在这里说这些空话,倒还不如发发善心舍些金银给顾某。
若首领救顾某一命,顾某来生必做牛做马报答您。”
此言一出,殿内诸鬼齐齐低头憋笑。乌归摇头闭眼,决定先寻个地缝钻进去保住自个儿的脸面。
那首领虽也觉得意外,倒也还是从善如流道:“好说,好说。不知顾大人想要多少金银?”
顾屿真诚道:“顾某凭着这张脸一日可赚一千银,如今被损毁没个两三月好不了。首领看着给就是了。”
首领听了想吐血。忍了又忍表示回去再掏掏老底三日内奉上金银。
顾屿表示我信你但你还是先当着你们尊主的面发个誓。
首领咬牙应下,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西城鬼主再次向顾屿和乌归表示歉意,并承诺会好好管教下属。
顾屿却忽而敛起笑意,上前正色道:“尊主可知,这大城中频频有魂魄于夜半殒命并非偶然?”
第11章
千金诺 小燕的谎言
西城鬼主府。
主座上西城鬼主认真的点了点头,诚恳道:“这个我知道。”
黑袍老者半是诧异半是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西城鬼主顿时倍受鼓舞,再接再厉地说道:“我城中众鬼一向安分守己,平日里绝不会起争斗之事。
这几日消散的魂魄是多了些,想来是执念已消,重归天地四方。
这实在是天大的好事。理应让其余诸鬼多学习他们的释怀精神,早日离开此城。”
未经世事打磨过的天真是可耻的。
顾屿看向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位西城鬼主眼中自己的城域绝无动乱凄惶,身边人为他精心打造了独属于他一人的祥和太平盛世之景。
乌归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表述实情。
那黑袍老者却一挥袖,厉声喝道:“尊主乏了。今日事已毕,你们二位还不退下。”
西城鬼主被吓了一跳,面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瘫在座上。
殿门处守卫的鬼侍一拥而上,手持利戟将乌归同顾屿赶出殿外。
时已至黄昏。天边残阳似血。顾屿慢吞吞地沿着九曲十八弯的街巷走着,生平第无数次感到泄气。
二人本就青肿的脸上露出愁眉不展的怪相,吓得沿途碰上的小鬼倒吸冷气,从原地倒退了三里。
乌归满面沧桑,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心中虽想劝慰,开口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漫无目的沉默地走在行色匆匆忙着归家的诸鬼中,更显得衣衫褴褛,格格不入。
路上不时还要迎来几个白眼,一声唾弃。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地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乞丐。
不知走了多久,顾屿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屋舍前,半死不活地开口道:“元兄,你有没有经常觉得自己特别倒霉?”
乌归愣了一下,迟疑说道:“这个……没有吧。”
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看向顾屿兴奋地问道:“顾公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莫不是咱们被什么能让人倒霉的物件缠上了?”
顾屿看着他莫名兴奋的脸,默默掐断了想同眼前人探讨一下人生哲理的想法。
顾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天快黑了,那城主先前不是说入夜后不得在外逗留么。眼下寻不到客栈,先进这间旧屋躲躲吧。”
乌归点头应下,二人一同入了屋。乌归手中燃起青绿灵焰,将屋内照亮些许。
只见屋内蛛网密布,尘土飞扬。显然已荒废许久。中央摆放着一张破旧木桌,两侧座椅东倒西歪,已然裂开。
顾屿走到桌前,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坐下身来。乌归则在屋子四周查看是否安全。
“这屋子看起来倒像是以前谁家祭祀用的祠堂。只是不知为何废弃了。”乌归喃喃自语道。
顾屿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
短暂的安静后,乌归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公子,你说那西城鬼主真像他表现出的那般天真吗?还有那黑袍老者,总觉得他们没那么简单......”
顾屿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天亮后我们再去探探虚实。”
二人陷入了新一轮沉默。
夜越来越深,屋外狂风大作。
乌归找了些干草,在角落里铺好,“顾公子先休息吧,我守夜。”顾屿确实累了,应了声便沉沉睡去。
乌归静静地坐在干草上,注视着顾屿。此刻顾屿面上青肿已消了大半,尽管面容憔悴,依然难掩其俊朗。
明明只是刚过弱冠的年纪,在该骑着马满长街肆意招摇的时候却要担起什么天命变数,费尽心思同那些几百岁的老鬼争斗。
想起今日殿内发生的一切,以及前路未知的艰险,乌归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虽然这小子有时候很混蛋。但无论为公为私,自己一定要护他周全。
夜色愈来愈深,天上无明月,屋外仍旧狂风大作。寒意自破旧的房门窗棂见缝插针地侵入屋内。
乌归被冻得头脑清醒,四肢僵硬。好不容易缩在角落里缓过些许,正准备设下结界阻风保暖,却听见屋外有声响传来。
待乌归凝神去听时,屋外又安静下来。
顾屿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轻轻走至乌归身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而后行至窗边,透过破损处往外看,冷不妨对上了一双血色眼眸,中有金色竖瞳,嗜血的欲望同虚妄幻影交织。
与之对视的一瞬间,顾屿只觉自己已登赴极乐之境,周遭万物皆为子虚乌有,唯有内心澄明如镜是真。
脑海中一个低沉的声音缓慢响起:“……来吧,为吾奉上你的魂魄,吾将带你永赴极乐……动手吧……吾会帮你了结这虚妄的一切……舍弃你的不甘与怨念……动手啊!”
乌归看着顾屿镇静自若,只当外面没什么事,于是说道:“这屋外既没事,夜色亦深沉,顾公子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