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但是昏暗中唯余寂静。来者仿佛决意要让他一个人演完这场独角戏,只作看台下的观赏客,目不转睛却又沉默不语。
  徒留作戏者在台上窘态毕露焦急不已。
  行行行,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苦中作乐地想,自己可能会被躲在暗处的这位仁兄盯死。
  创造了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死法,也算没白来这一遭。
  他这般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略显苍白的俊美面容借着这笑意也显现出几分少年气,眉眼染上些许艳色,远远瞧着,惑人心魄。
  难道是吓傻了?宿云微站在暗处难得有些忧虑。
  他笑了一阵,心中恐惧倒是散了不少。
  于是又秉着反正都是死你还能拿我怎么办的理念,不怕死地开口说道:“尊主若不愿现身自然也可。只是我尚有一愿还未完成,若就此死去,心中颇有不甘。
  不知尊主可否发善心,先让我了却此愿?”
  “……说。”声音冷冽,凛若霜雪。来者是个女子。
  他垂眸,于幽暗处看不清神情,声音却莫名有些哀伤:“能不能给我一管长箫?”
  来者沉默片刻,并不多问。凭空浮现出一管白玉箫,三尺云纹坠绛缨。
  他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伸手握住白玉箫,莹润通透,实是上品。
  他笑了笑,向来者道了声谢。而后手指搭上箫孔,轻盈按压跳跃。唇齿间气息送出,箫声凄婉,诉尽离殇。
  这支箫曲是世间唯一真正属于他的东西。他不想让它随着自己一起被忘却。
  当初做鬼在冥界游荡时,鬼差曾问他还记得什么。他认认真真想了半晌,最后答道,他会吹箫,但只会一支曲调。
  那一曲像是刻在记忆极深处的烙印,不断提醒着他有来处,又在曲终人散后,欺骗着他还有归途。
  待一曲吹奏完,他缓慢睁开眼,释然一笑,一切尘埃落定。
  他躬身双手奉上白玉箫,轻声道:“多谢尊主成全。而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只手骤然取过白玉箫,宿云微不知何时俯身看向他,语气森然道:“你从哪学到的这支曲子?本君要听实话。”
  他抬眼看向她,当机立断决定撒个谎。
  第21章
  挣扎 接第十七章
  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顾屿瘫倒在地上,咬紧牙关,恨不得自己立刻找面墙一头撞死。偏偏痛楚愈是源源不断,他的意识愈是清楚。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到最后身体已然脱力,他的手瘫在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冲乌归喊道:“往水里跳,快!”
  乌归感受到身后恶兽越来越近,原本手足无措,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听到了顾屿的话,竟又恢复了几分理智,迅速扑上前去,拉着顾屿一道滚入了湖中。
  “扑通”一声,湖中溅起了大片水花。
  岸边的恶兽倏忽睁开了眼,骇人兽瞳却是不见血色,黯淡无光,那是如银月色也照不透的灰败。
  冷,好冷。冰寒刺骨,寒意辗转于身躯各处,让顾屿有了种自己今夜不是要痛死就是要冻死的错觉。
  他呛了几口水,茫然地睁开了眼。入目是黑沉沉如同夜幕的湖水。
  今夜天上有月亮,顾屿想,那湖中也会有月亮吗?他想问问乌归,开口却只有咕噜噜的一串水泡。
  乌归拽着他拼命往上游,生怕这祖宗今夜真就栽在这里。
  夜色中,湖水一波一波被推开,打碎了湖心皎白的圆月。顾屿的脑袋随着乌归的动作一浮一沉,痛楚渐渐湮灭。
  到了湖心处,寒意渐深,顾屿在水中忽觉眼前有白光一闪而过,他努力睁眼去看,身体不自知地往下挣了挣。
  乌归被他的动作搅得险些失了平衡,心中不免有些恼怒,又紧拽着他往上提了提。
  顾屿却已于一片朦胧光晕中窥见了那湖心物什的轮廓,但此时又尚不便同乌归言明,只得先于自己默然思索了一番。一时间心中诸多揣测,纷至沓来。
  许久,二人才重又靠了岸。乌归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身上衣衫湿透,胸口起伏,喘息不止。
  顾屿坐在一旁徒劳地拧着自己的衣服,水珠滴滴答答落下,又开始琢磨怎么再把人忽悠下水。
  又等待了一阵,乌归勉勉强强坐了起来,面色苍白,显然已乏力至极。
  顾屿默默观察了他一阵,揣着所剩不多的良心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然而水还得下,东西还得查,虽然一时半刻凫水是学不会了,但不代表没有其他方法。
  半刻后,乌归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浑身上下贴满避水符纸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顾屿对着湖面往脸上贴着长条符纸,仔细检查疏漏,没有感到丝毫不妥。
  眼看这奇葩纸条人真准备就这样往水里跳,乌归万分诚恳道:“呃,咳,那个,顾公子,你这,就这么下水,是不是不太……呃,不太合适。”
  顾屿闻言转过头,眼神幽幽地盯着他,面上黄符纸随气息起落:“没事,你放心,死不了。”
  而后决绝转身跃入湖中。
  乌归心中一紧,跑至湖边探出头,满面忧愁地祈祷这货千万别淹死。
  好在这一身避水符纸终究还是有些许效用。顾屿一路顺邃飘至湖心处,往光亮处用力一挣,渐渐下沉逼近那水中物什。
  待到距离足够近时,顾屿于一片朦胧柔和的光亮中看清了它的原貌。
  那是一副白玉棺。白玉棺从中央至四脚被手腕粗细的铁链紧紧缠住,铁链向四面八方延伸,隐没在未知幽暗处。
  顾屿又凑近了些去瞧,手不经意碰上棺盖。刹时红光一闪,顾屿顿觉手掌灼痛不已,在心中暗骂一句,不敢再碰。
  棺盖上浅白光晕渐渐转为暗红纹路,像是某种奇异符咒。
  顾屿远远打量着,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这符咒的用途,皱着眉头又向玉棺漂得近了些,微微向那玉棺里探头看了看。
  铁链重重中,一张苍白的面容若隐若现。眉眼文弱,鼻挺唇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正沉溺在一场美梦中。
  然而顾屿看清这棺中人的面容后,却只觉胆寒心惊。纵使只见过寥寥几面,他也绝不会认不出这张脸。那是西城鬼主的脸。棺里躺着的是西城鬼主。
  若是他已经死了,那这些时日在外面发号施令的是谁?那日他们见到的从鬼主墓里走出来的又是谁?他们第一次见到的鬼主是如今的西城鬼主吗?如果不是,那到底谁是真的?
  顾屿有些焦躁,身上符咒忽明忽暗,避水符眼看要失效了。他拧着眉头,努力往上划,好歹赶在符咒失效前回了岸边。
  乌归将他拉上来,默默听着他讲这藏在湖底的玉棺中躺了个同西城鬼主一模一样的鬼,拧着眉头,陷入沉思。
  顾屿讲完后,又看向乌归问道:“元兄可曾听说过这西城鬼主有什么双生兄弟之类的传闻?”
  乌归思索一番,摇头道:“未曾。这西城鬼主的位子自修罗道初成后,便由西三城中最强的一脉世代相传,这一脉向来只有独生子,绝无双生之说。”
  顾屿顿觉心凉了半截,原本还存了些许侥幸,觉得这活着的西城鬼主也许还是真的,不必大费周章去折腾。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看来还是得折腾。
  乌归也明白过来,粗黑眉毛几乎拧成一团,有些犹疑地问道:“你难道怀疑如今的西城鬼主是假的?”
  顾屿苦笑着看向他,反问道:“不然呢?不是双生,除了一真一假还有何解释?”
  乌归却将手掌一挥,急切说道:“不可能!鬼主之位岂是儿戏,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易就让人得了去?
  四方鬼主若要身居其位必要遵守各方规则,否则天谴将至,永世不得超生。怎会如你说得那般简单,轻易占了这一方鬼主的位置!”
  言至最后,他的语气愈来愈激烈。
  顾屿一方面觉得他说得对,一方面又被他吵得头疼,赶忙趁着间隙又问下一个问题:
  “所以,元兄你可知道能坐上这西城鬼主的位置,究竟要满足何种要求?万一这要求有漏洞呢?万一那假的鬼主恰好也满足这要求呢?”
  乌归依旧皱眉瞪着他,没好气地答道:“这我怎么知道?!我要知道我不早就当上鬼主了吗?再说我也不是西三城的鬼,你问我我问谁去?”
  顾屿默默低下了头。
  如果说当西城鬼主有条件限制,那按照乌归所说的,第一无疑是血脉相传,这鬼主必须是某一脉的后人,第二也许是……独生?
  如果真的是有双生子呢?那就必须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
  可是湖底的那个,是被保全的还是被舍弃的尚未可知,这鬼主的真假也无法判别……绕来绕去,绕回了原点。
  顾屿有些头痛。闭目凝神之际,耳畔传来远处隐隐约约的某种声响。出于对危险的本能警觉,他蓦得睁开眼,一把拉过乌归,小声道:“有东西过来了,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