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乌归却只惊骇地望着他,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顾屿心知不妙,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看去,月色下,林中有人穿花拂叶而来。
  只一瞬,西城鬼主便笑吟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顾屿明白,一切都晚了。
  西城鬼主穿了身素白衣衫,手中摇着柄黑色纸扇,步伐不快不慢,语气不咸不淡:“二位让我好找啊……私闯禁地,惊动神兽,今夜怕是又有人要遭殃了呢,你说,这是该怪你们,还是该怪那群蠢侍卫呢?”
  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面前两人,见他们发稍衣襟湿透,仍在不断往下滴水。
  他脚步一顿,面上神情变化莫测:“你们,看见了什么?嗯?潜到了湖里?真可惜,毕竟是贵客,原本还打算饶你们一命的,”
  他眸色一凛,声调陡然转冷,“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西城鬼主手中折扇一挥,一众阴兵立刻显现,将乌归同顾屿团团围住。
  他微微一笑,语气却狠戾道:“还是让你们碎尸万段,丢进湖里喂鱼吧。还不动手?!”
  那些阴兵周身笼着黑气,披坚执锐,手中兵器在月色下泛着寒光,仗着人数多将二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顾屿手中持剑,同乌归背靠着背,向他叮嘱了句速战速决,能逃就逃,而后手中剑灌注灵力,二人冲杀出去。
  刀光剑影交织,皮肉撕裂声不绝于耳。顾屿的灵力过于强悍,剑过处留下遍地的断肢残骸。
  那柄灵剑锋锐无双,西城鬼主站在远处想,是个好东西,那人也勉强算是个好东西。只可惜今夜剑和人都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他手中折扇又一挥,那些残肢便再度成了阴兵,阻了二人去路。
  阴兵不同于鬼侍,后者死去便是魂飞魄散,前者却像是能随时拆卸的木偶,受主人的命令随时重组再生,致力于活活把敌人耗死。
  他坐在远处,看着他们垂死挣扎如同看一出好戏。折扇轻轻扇动,他想,众生尽皆蝼蚁,死生有命,又何必徒劳挣扎。
  阴兵一波接一波如潮水般涌上来。纵使二人各自法术再怎么高强,剑术再怎么精妙,终究还是寡不敌众,体力渐渐不支。
  乌归身上已被划伤多处,此刻满头大汗,挣扎着挥剑砍杀,冷不防被前后夹击,同时刺中了胸腹处。登时痛得闷哼出声,剑掉落在地,整个人瘫倒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顾屿一面留意着回身去看他,一面同身边阴兵搏斗,心中焦急,剑意凌然,在夜幕中携着暗蓝光晕划过,阴兵齐刷刷倒了一片。
  顾屿趁机回到乌归身侧,好不容易打出来的缺口很快又被填补。
  到最后,剑已铮鸣,几乎濒临断裂。顾屿收了手,耳边嘈杂,心中却出奇地平静。
  他想起自己在那断崖边的死去,好歹还说了几句话,让那些所谓的正派修士互相猜忌争斗。如今却要被这些没脑子砍不死的阴兵砍死,未免太过丢脸。
  他瘫在地上,抬头望明月,心想,真可惜,今夜没下雪,掩不住自己的狼狈。要死在泥泞里,终究有些不甘心。
  顾屿闭上了眼。可耳边却忽而寂静下来,没有兵器交接声,也没有想象中的皮肉痛楚。
  难道是梦?他茫然睁开眼,坐起身向四周望去。乌归依旧满身是血地倒在他身边,而原本西城鬼主站着的地方,又多了个人,不,多了个鬼。
  那鬼身形高挑,墨发束起,玄衣曳地。面容艳丽到近乎妖孽,偏偏周遭气场是冷的,眉目间像覆了一层寒霜,整个人静若寒潭。
  像是长在冰天雪地里蛊惑人心,诱人追寻,又择人而噬的毒物。
  是燕鹤青。
  第22章
  癫狂 杀戮无止休。
  风未定,人初静。天边月色皎皎,地上鬼影橦橦。
  此情此景,顾屿觉得自己高低得给燕鹤青磕上一个,再道一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世必将做牛做马报答您或者今生今世以身相许,二选一。
  奈何待他缓过神来,又发觉手脚已近麻木,想是砍阴兵砍得太狠的缘故,此刻只能动弹不得地默默瘫了回去。凝神侧耳听燕鹤青那边的动静。
  不远处,燕鹤青眉眼冷淡,手中持着那柄方才尚在主持战局的黑色折扇,似在翻来覆去地欣赏把玩。
  西城鬼主被她突如其来的缚身咒定得结结实实,目光随着那折扇左摇右晃,声音却莫名温和下来:“阿青,你怎么来了?”
  燕鹤青动作微微一顿,似笑非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寒光一闪而过。只听“呲啦”一声,折扇被划破,其中潜藏的怨气翻涌弥漫,纠缠呼号着飞向半空,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西城鬼主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啧,没出息。” 燕鹤青向他靠近了些,轻声道,“说吧,你方才打算用这些阴兵做什么?”
  西城鬼主偏过头瞪了她一眼,铁青着脸色,抿嘴不言。
  燕鹤青眸色深幽,冷淡道:“宋——百——万?”
  顾屿:……?等等等等,什么送百万?
  他尚有些不明所以,西城鬼主却似乎是被这句话戳到了痛处,温和的面具一点点剥落,忍不住吼道:“闭嘴!不许叫这个名字!不许这么叫我!”
  燕鹤青冷笑一声,从善如流:“好的,宋百万。”
  顾屿莫名对那西城鬼主产生了些微同情:宋百万…………这可真是个潦草的名字。
  其震撼程度与他还活着的时候曾见过一位俊秀仁兄叫狗蛋有的一拼。
  宋百万气急败坏,满面通红,恨不得立刻以头抢地,血溅三尺身亡。他尝试着挣了挣身体,缚身咒却是越缚越紧。
  宋百万额头青筋暴起,嘴角狂抽,整只鬼几近癫狂:“只会叫我名字算什么,我方才可是打算杀了他们!你要替他们报仇,有本事就杀了我,杀了我啊!”
  燕鹤青皱眉看着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下一刻骤然手起刀落。
  宋百万迷茫地瞪大了双眼看向她,癫狂劲骤然退去,轻轻喊了一声:“阿青?”
  而后“咕咚” 一声,头颅坠地。
  凶残,实在是太凶残了。
  脚步声不徐不急地向这边走来。顾屿只觉冷意缓缓自后背升起,周身寒毛倒竖。方才初见燕鹤青时死里逃生的庆幸已然湮灭,此时此刻他只想闭目装死逃过一劫。
  燕鹤青停在了他身边,冷声道:“别装了,起来。”
  顾屿姿态僵硬,坚决不动。
  燕鹤青缓缓擦拭着手中短刀。寒光不经意地从顾屿眼睫处一闪而过,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顾屿默默睁开了眼,一面伸出手指试图将那架在脖子上的短刀推远些,一面硬着头皮同燕鹤青打招呼:“哎哟,北鬼主大人,好久不见。”
  燕鹤青却状若未闻,并不答话。将刀收回去后,转身又去查看乌归的伤势。
  她对医药之道其实并不精通,喂了乌归两颗保命的药丸,又马马虎虎地将他用白布捆成了个棕子,就将人丢给了顾屿。
  离开时又扔给他两张瞬移符,言简意赅道:“带他回你们的落脚处,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再度利落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顾屿拖着乌归,心中有些怅然若失。他望着西城鬼主原来站着的地方,一瞬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勉强站起往前走了几步。
  他原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令人惊惧的血腥场面,然而真正探身去看时,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没有死不瞑目的头颅,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也没有死后半烟雾化的魂魄。
  月色下,草丛里,只有一只断首的木偶静静躺在那里。
  而木偶的头颅,已然不知去向。
  自从夜间开始频繁出现魂魄丧命后,大城中便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入夜后不得在外逗留,并需立时熄灭灯火。然而今夜却极为反常。
  城门处一众鬼侍擎着火把,面容随着火光摇曳明明暗暗,神情呆滞,齐齐仰着头看向站在城门瞭望台上的西城鬼主。
  宋百万默然凝视着城墙下的诸鬼,不知为何竟轻笑出声,一改平日温和做派。面上神情如野兽般狂热,眼中是令人一望即知的疯狂。
  他立于城楼高台,负手朗声道:“呵,诸位,天道不仁,欺瞒众生。费尽心思将吾等困于囚笼。让吾等永世不得脱离苦海再入轮回。然天无绝人之路,吾耗费百年终为诸位寻得脱困之法。”
  宋百万将手一挥,墨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招展。他眸中血色一闪而过,一字一顿道,“今日合该为汝等斩断囚笼,重归天地混沌,于世间得永生!”
  台下应和声登时响起,城门边火光冲天,喊叫声震耳欲聋。
  而城内却依旧静得出奇,似乎丝毫没有被这声响所惊动。
  宋百万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正待抬手命令鬼侍出发。城门高台处却骤然现出另一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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