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从鬼侍手中夺来的长剑携着寒意自耳边堪堪拂过。宋百万头也不回,只微一侧身,手中现出墨色折扇将那长剑一提一引,让其顺势折返回到了出剑人手里。
燕鹤青抬手接过长剑,一步步自黑暗中踏出,手中长剑寒意凛冽,映就月色生光。
她行至高台前,俯首看向城墙下的鬼侍,神色近乎漠然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宋百万朝她笑了笑,似是又披上了温和的外皮,缓慢低语道:“我说我什么都没做,你信么?”
他的语气中透着些许惋惜,轻叹一声道,“我只是让他们看明白了这所谓的修罗道十二城的真相罢了。怎么样,阿青也要听听看么?”
燕鹤青沉默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眼眸中却是波澜不惊,轻轻颔首道:“洗耳恭听。”
宋百万闻言一怔,旋即又笑道:“阿青,今夜你阻不了我的。我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太久啦!天道邈无极,人命若朝霜。
众生皆在囚笼中。我今日所思所为无错,来日亦无悔。来人,——”
话音未落,长剑须臾间已贯穿其胸膛。燕鹤青眸色寒凉,冷声道:“你根本不是他。你要做什么?你到底是谁,他又在哪儿?回答我!”
宋百万垂眸看向那刺穿胸膛的长剑,面容古怪地扭曲了一瞬,咧嘴怪笑道:“你看,他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哪怕他都死了那么久了,尸骨无存了,你却还记得他。
真可惜啊,阿青,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单手握住剑身,不顾掌心刺痛,生生将剑从胸膛中拔了出来。血流如注。掌心皮肉被深深划破现出白骨。
他浑不在意地冲燕鹤青笑着挥手,下一刻却又面目狰狞恶狠狠道:“但是阿青,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凭什么你只记得他?!你和我才是同类不是么?一样的冷血狠毒,一样的铁石心肠,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阿青,不要再否认……也别再自欺欺人了,承认吧,我和你都是怪物!谁也逃不掉的!哈哈哈哈哈哈,谁也逃不掉!!!”
宋百万狞笑着后退,向着城楼纵身一跃,化为一阵灰白烟雾消散在鬼侍中。燕鹤青心道不好,紧抿着唇,俯身往下看去。
火光明明暗暗间,所有鬼侍都变成了同一张脸。数以万计的宋百万都在冲她狞笑。他们露出一模一样的唇角弧度,一模一样的森森白齿,一遍遍朝她重复着:
“我们是同类!”
“我们都是怪物!”
“逃不掉的!谁都逃不掉!”
“所有人都得死!!!”
燕鹤青面色苍白,脑子里昏昏沉沉,只能强行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看这些东西,转身颓然坐在地上。
她手中再度现出短刃,向着自己手心狠狠一划,尖锐疼痛感暂时逼退了昏沉,带来片刻清醒。
她从腰身处摸出城主令,沾着手中血一笔一划在令牌上刻画字迹。鲜血淋漓,顷刻间被令牌吸收了个干净。
“西城危。速来增援。”
宋百万隐匿在一众鬼侍中,悄无声息地发动指令。
“子时已到。屠城。”
鬼侍们浑身一怔,似是从幻梦中惊醒。眼神空洞地握着火把,腰间别着刀剑,四下分散行动。
燕鹤青站在城楼上,默然瞧着台下千千万万长着同一张脸的鬼侍,面色苍白,眼神凛冽如冰。
手中血沿着掌心脉络蜿蜒曲折,最终自指尖滴落,在地上浸出一片诡异殷红。
有多久没酣畅淋漓地杀一场了?
她忘了。
杀戮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宣泄,而是避无可避的噩梦。
只可惜如今,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燕鹤青闭上眼,于心中默念那无可替代的名字。手心血珠凝结,伤口迅速愈合。血黑雾气化为暗紫长剑实形,最终缓缓降至她手中。
这柄长剑锋锐无双,却因杀伐过多,戾气极重,被前人封在了北域极寒之地。
燕鹤青机缘巧合下得了它,熔了小半魂魄,舍了半身灵力将其铸造成本命剑。
自此这长剑便可随她心意而动,千年来随她自北域中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燕鹤青握紧手中长剑,剑锋暗紫光泽流转。她的眼眸中渐渐翻涌出血色,熟悉的杀戮气息让她浑身发抖。
燕鹤青闭目复又睁开,一字一顿道:“走吧,斩夜,再随我去杀一场。”
第23章
厉鬼 猛踹瘸子那条好腿
夜色凝滞如密不透风的铅板。风声渐渐止息。城门处火光绵延数里, 鬼侍们形容呆滞,行动木僵, 被某种术法强行阻碍在原地。
对面处,燕鹤青唇角微扬,眉眼是令人心惊地艳丽,长剑执在手中,身后暗紫色的结界已然笼住全城。将一众鬼侍连同火光一并拦在了城外。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些鬼侍,只见火光摇曳下,仍旧是千百张同样清隽的脸,不免又有些头痛。
陈年旧事扑面而来,堆积在沉闷夜色中,令人几欲窒息。
多思无益。
从最近的城邦调度鬼侍赶来也至少要两个时辰, 可这结界, 燕鹤青微微皱眉, 最多只能撑一个时辰。那就意味着, 她要在这一个时辰内解决所有麻烦。
手中长剑铮鸣,剑身骤然光芒大盛, 因感受到了杀意而兴奋得发抖。
燕鹤青无声笑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 眉眼间罕见地沾染上了几分残忍的快意与天真。
不远处。黑袍老者站在城楼高台上,默不作声地瞧着燕鹤青。月色流转下, 他那因苍老而布满沟壑的脸缓缓化成了另一张脸。
同城下鬼侍们如出一辙地清隽贵气, 西城鬼主的脸。
与鬼侍们的呆滞不同, 他的眼眸黑沉明亮。只是面上可见书生少年气,身后却已是白发三千丈。
他往后退回了阴影里,苍老再度爬上脸庞,顿时沟壑纵横。
他轻叹一声, 面色凝重,微微摇头,不知说与谁听:“……你不该来此。”
须臾。城楼下杀声四起,只见暗紫长剑划破黯夜,染就一地血色。
鬼侍们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前去,片刻后便又齐刷刷轰然倒地,冒着黑雾的头颅带着喷洒的血液四下乱滚,惨叫声此起彼伏。
燕鹤青面上溅了几点温热的血,整只鬼初始时气定神闲,平静地仿佛只是在做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到了后来,脚下血流成河,面上殷红未干,眼眸中倒映出明明灭灭的火光。
再平淡的神情落在他人眼中,也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厉鬼,徒余狠厉凶煞。
最后一剑穿透了面前鬼侍的胸膛,喷溅出的血一点点洇透衣衫,她莫名厌烦。拔剑转身,退回结界处。
原来还不到一个时辰。
血腥气同树木腐败的气息缓缓交织,混合出令人作呕的苦涩。燕鹤青坐在地上,试图用法术拭清剑上血迹。
有脚步声由远处渐行渐近,来人明明心中该是气急败坏,偏偏表面上还要故作不徐不急。
燕鹤青觉得有些可笑。
来人停在面前,阴影遮了大半月色,向她伸手,很是自然地说道:“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燕鹤青手中动作一顿,头也不抬道:“滚。”
“阿青。” 来人又叫了一声,语气中微微带上几分无奈,“这次真的是我。”
燕鹤青抬眼随意一瞥,平淡地“哦”了一声,停顿片刻,又真心实意地问道:“你怎么还没死?”
来人笑了笑,坦然道:“大约是这数百年间没能见到你,总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人的脸皮怎么能厚成这样,燕鹤青无言以对,默默冲他翻了个白眼。
寂静半晌。燕鹤青不再看来人,自顾自将剑收回剑鞘,忽而唤道:“宋浮白。”
来人闻言一怔,终是敛去面上笑意,缓缓收回手,应道:“嗯,是我。”
然而燕鹤青却笑了起来,摇头道:“你不是。”
下一刻,周遭天崩地裂,万物化为虚无。斑驳光影交叠间,空间扭曲了一瞬。
宋浮白面上带了点温和笑意,隔着重重幻象,俯下身,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他说,阿青,别怕。
燕鹤青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地想,以往同宋浮白有关的回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今日这般温情实在是难得。
只可惜时过境迁,斯人已逝,终归虚妄。
待燕鹤青再睁开眼时,夜色下大城内已是火光冲天。她身处城楼高台上,眼眸由清明渐渐转为冷冽。
方才陷入幻境不过短短一瞬,那些鬼侍已被自己尽数斩杀,这火光……
“哟,这么快就醒了?”仍旧顶着宋浮白的脸的西城鬼主语带调笑,手中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微微摇头道,
“看来阿青你对他也没有传闻中的用情至深嘛,真是的,果然谣言不可尽信,白白浪费我看戏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