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只可惜此刻却是连挣扎都做不到,目光渐渐涣散。她想,或许自己当真要命绝于此。
  然而片刻后,什么东西被闷声碰撞着拖了过来。那东西出现的一刹那,身上禁锢瞬息泯灭,宋浮白的身形化为烟尘。
  待到窒息感渐渐消除,她俯身去察看那东西,叫出了一个颇为意外的名字:“……顾屿。”
  那小子莫名其妙地出现,又阴差阳错地救了自己一命。她理应感激。
  彼时燕鹤青默不作声地想,没想到会是他拉自己出了地狱。
  夜风拂面而过,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燕鹤青回身望了过去,微微一怔道:“你怎么来了?”
  裴宁夜瞪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上前将人拉了回来,训斥道:“你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害得我找人都找不到。”
  燕鹤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搞得一头雾水,试探着反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找我做什么?”
  裴宁夜满腔怨气成功被这一句话激起,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哼一声,斜睨着她道:“做什么?这该问你才是。
  这些日子本尊和那些红甲兵士为了那些鬼众忙里忙外干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好歹也是一方鬼主,躲在角落里袖手旁观算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的,燕鹤青心中了然,叹了口气道:“那也只是你看见的罢了,你怎么能说我什么都没做?我帮过那些鬼众做过饭的。”
  裴宁夜将信将疑地瞟了她一眼:“你还会做饭?我怎么不知道?”
  燕鹤青又叹了口气道:“不会。所以他们吃完了之后,上吐下泻了整整三日。从此不让我碰灶房。”
  裴宁夜咳嗽两声,不服气地垂死挣扎:“……那还有别的活可干啊,比如熬药,劈柴,照看幼童。你总得选一样做吧。”
  燕鹤青微微皱眉回忆一番,淡淡道:“这些我都做过了。只不过熬药时药罐炸了,劈柴时不小心把自己劈了,照看幼童时他们一见到我就哇哇大哭,并且怎么也哄不好。”
  言及此处,她有些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道:“真是的,有那么吓人么?”
  裴宁夜听得有些头痛,长叹一声道:“……算了。我算是听明白了,你不会干活,只会添乱。”
  燕鹤青唇角微扬,附和着点头。
  眼见气氛和缓了下来,裴宁夜状似无意地挑眉问道: “你和顾屿这些日子都睡在一起?”
  一击致命。
  裴宁夜笑意盈盈,燕鹤青沉默地看着她,并不开口。良久,许是觉得终究拗不过,翻了个白眼道:“这次又要借多少?”
  裴宁夜笑得真心实意,满面春风道:“二十万银。三个月内一定还。”
  燕鹤青思量一番,颇不情愿道:“成交。”
  目的既已达到,银钱也入了口袋。裴鬼主终于有闲心来关注一下周遭,啧了几声,好奇道:“你还没说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燕鹤青回头看了看当日深渊所在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半夜醒了气得睡不着。谁知道宋浮白欠钱不还身先死。
  我借给他的那一百万银钱全打了水漂。整整一百万一分都没还,一分都都没还啊!”
  言至最后,已经带上了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唔,这话光是听着就很令人绝望。
  裴宁夜对此表示十分同情。
  又过了几日,众鬼中伤残者已痊愈了大半。裴宁夜同几名心腹商讨一番后,决定先将城中残余鬼众带回东城域中疗养,待伤好后再由他们自行决定去留。
  众鬼对她感恩戴德,跪在地上一口一个尊主,实在是把她看作天降神兵一样的存在。
  待到临行之日,燕鹤青同顾屿站在原地送别众鬼。裴宁夜骑在马上,眼瞳亮得惊人,微微俯身看向他们,朗声道:“二位,后会有期。”
  言毕,率领红甲兵士同众鬼,英姿飒爽,一骑绝尘而去。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城外山林中仅剩的一顶帐篷里,乌归跪在地上嚎啕不止。
  燕鹤青站在他身前,神情是见怪不怪的淡然,眉眼间不经意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却并不出言劝阻。
  顾屿蹲在乌归身后,捂着耳朵,坚强地忍受了近一个时辰的鬼哭狼嚎。
  最后脑壳生疼实在忍不下去,站起身,一步步缓慢移到燕鹤青身侧,低声道:“鬼主大人,要不你劝劝元兄,让他别哭了?
  这都一个时辰了,再哭下去伤身伤心又伤眼睛,哭坏了身体可不值当。”
  燕鹤青闻言,冷冷看向地上跪着的人,道:“脑子里进的水总得流出来,下次才能长个记性。
  免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味不动脑子地跟从。”眼神微微扫过顾屿,“你也一样。”
  顾屿默默地同乌归跪在了一处。
  第29章
  白轿 长生曲,噬骨弦
  又过了几日, 城门破败处开始生出荒草,方圆百里无人踪。乌归扛着缩小了身形的发伏蝶, 站在城门处等着其余两人。
  城内,顾屿忙着刨坑,内心绝望,目光凄凉。燕鹤青冷淡地坐在一边的土堆上仰望天空,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觉悟。
  刨了不知多久,某刻顾屿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入坑里。手搭在了额间,长叹一声,彻底不动了。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瞧着那个坑,上前一步, 面无表情道:“要盖土吗?”
  顾屿闻言微微动了动, 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燕鹤青双手抱臂, 垂眸斜睨他一眼, 平静道:“生前自掘坟墓,死后盖土长眠。你们人界的习俗不就是如此吗?”
  空气凝滞了那么一瞬。
  顾屿挣扎着坐起身, 确认了这人不是在开玩笑,目光幽幽地瞧向她, 轻声道:“虽然于丧葬之事,在下是一窍不通。
  但在下知道依照鬼主大人你这个说话方式, 在我们人界很容易挨揍。”
  燕鹤青微一挑眉, 不置可否, 随意往坑中扫了一眼:“所以你刨了这么久,是在找什么?”
  顾屿垂眸,神情悲痛,深深叹息:“钱。我哭得半死不活挣来的钱, 全让那天雷给劈没了啊!”
  燕鹤青:“…………”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揉了揉眉心,又开始缅怀起了自己痛失的银钱:“所以原本是多少?”
  顾屿愣了一下,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皱眉苦苦思索一番,沉闷答道:“大约几百枚吧。”
  燕鹤青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顾屿被盯得毛骨悚然,默默往坑底缩了缩。
  沉默许久,燕鹤青忽而开口道:“你很穷吗?”
  顾屿:“……啊?……啊,对……吧。”
  燕鹤青拧眉不再言语,指尖微动,灵力流转,将人从坑里捞了起来。
  顾屿隐约觉得这人似乎心情不太好,很有眼色地没有多问,站在一旁默默往衣物上施清洁咒。
  城门处。乌归肩上扛着已经缩成幼犬大小的发伏蝶,百无聊赖地教它数到地上第一千零八颗碎石子时,燕鹤青同顾屿终于从城内走了出来。
  见到二人,乌归蓦地站起身,激动地有些结巴:“尊,尊主,顾公子。咱们可以走,走了吧。”
  在这城中的每一日他都提心吊胆,前有恶兽后有天谴,差点命丧黄泉不说,还赔了不少眼泪。如今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说什么都想早点离开。
  燕鹤青从他手中接过发伏蝶,神情寡淡,声音冷冽:“走吧。”
  顾屿神色恹恹,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乌归几度想开口同他搭话,都被敷衍过去,索性也不再言语。
  长烟落日孤城闭。走出不知多久,直到确信那孤城被彻底抛在身后,燕鹤青才停下脚步回了头。
  发伏蝶缩在她怀里,朝着城门的方向小声哼叫。燕鹤青看了许久,忽而轻声笑了出来。
  回首处,只见枯枝白骨,百里荒土。
  山河沉寂,故人长绝。
  一切都结束了。
  西部鬼域的三座城间路途并不算远,但一路上荆棘遍布,恶兽横行。是以耽搁了约莫三五日,一行人才在山林间堪堪遥望见二城的城楼。
  时已至清晨,林中雾气弥漫。顾屿同乌归各自倚在树下,四仰八叉,睡得正沉。
  燕鹤青却是不知为何早早醒来,面色不虞地将发伏蝶摇醒,让它陪着自己在林间闲逛。
  发伏蝶自那日在阵前被燕鹤青下了迷药后,身形便不受控制地随意变大缩小。
  燕鹤青也曾私下琢磨了一阵,觉得可能是那迷药对兽类尚有副作用,得抽空改进一下。不过荒山野地中,解药一时半会儿研发不出来,只能由着它每日变来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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