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好在这日发伏蝶体型与普通犬类相似,在林间行走也不至于惊动太多鸟兽。燕鹤青带着它从林间向二城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愈靠近二城,林间雾气便愈是浓重。到了最后衣衫被打湿,前后方路径已全然看不清。
  燕鹤青唤回发伏蝶,手中燃起一簇暗紫灵焰祛散些许雾气,正欲转身往回走,耳畔却隐隐传来某种诡异凄惶的曲调。
  有什么东西自城中走了出来,缓缓步入了浓雾中。
  燕鹤青带着发伏蝶躲在一旁林中,屏息敛声地听着那曲调。
  过了约莫半刻,有狂喜的嚎叫声伴着脚步声渐近。燕鹤青微微侧过头,自林中看了过去。
  只见浓雾中一顶纸糊的白轿隐隐泛着血色,被肢体僵硬半腐烂的众鬼团团围住。
  为首的小鬼只披了件破旧的袍子,赤着脚,面部血肉模糊,口中念念有词,不住地往天上洒着纸钱。
  而每当诡异凄惶的音调从白轿中传出,围在轿子四周的众鬼便不住大声怪笑,跟随着雀跃起舞。
  可惜这些鬼肢体僵硬太过,看上去像是戏台上某种失了牵引的残破人偶,说不出的怪异可笑。
  白轿过后,又有两行鬼众弯腰躬背,看不清面上神情,恭恭敬敬地将盛着各色香烛瓜果的金盘高举过头顶,步伐轻缓,没有大哭或是大笑,只沉默地跟随着那白轿走动。
  唔,这些看着倒不像被强迫的。
  燕鹤青漫不经心的想着,安抚性地拍了拍身旁的发伏蝶,也随着白轿向前走了一段。
  待到再度与白轿并行,暗中施法令微风起,轻轻将轿帘掀起一角。浓郁血腥气扑面而来。
  白轿中一面色苍白的年轻女鬼四肢被长铁钉钉死在了木板上,呈大字形被架在轿中。
  薄薄一件白衣裙被血染透,发丝散乱,眼神呆滞,唇间含着一朵艳红诡谲的花。眼珠微微颤动,竟是尚未死去。
  一根金弦依次从四肢穿过,缠在了她唇间的花枝上。每当殷红的血落在弦上,那些凄惶诡异的曲调便被奏出,供众鬼起舞作乐。
  燕鹤青紧抿着唇,眼眸渐渐被这触目惊心的血色染作暗红,掌心一片刺痛,她茫然低头去看,殷红血珠沿着她紧攥着的手指落在地上。
  明明事不关己,依她的性子,该是当即抽身离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才是。可是偏偏这次心中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她去做些什么。
  发伏蝶凑到她身边,不解地用脑袋碰了碰她的衣袖。从未真的见过她想要杀戮的样子,它觉得很不安。
  燕鹤青把它轻轻推开,闭目凝神,瞬息间一柄暗紫长剑划破浓雾,于半空中轻轻一动,尚在群魔乱舞的众鬼齐齐被斩断,腐朽气息伴着皮肉撕裂声传来。
  可是,那些鬼身上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血腥气。燕鹤青眸色一凛,将斩夜收了回来。
  白轿落在地上,身后端着金盘的鬼众见势不妙,登时四散奔逃。燕鹤青冷眼看着,并没有阻拦。
  血色从白轿中洇了出来,滴落在地上。待众鬼散尽,她走上前尽可能轻地将纸糊的白轿扯开。
  那年轻女鬼看见她时,苍白消瘦的面庞上眼眸一亮,口中却是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燕鹤青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将那根弦从她身体中扯出来。女鬼眼中含泪,哀求地看着她,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摇头。
  发伏蝶歪着脑袋瞧着她们,耳尖动了动,忽而向身后某个方向伏地呲牙。
  燕鹤青拧眉看了过去,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又有人影自浓雾中渐渐显现。
  顾屿拽着乌归从林间走了出来。见是他们,燕鹤青又转过身,冷声道:“来得正好,过来帮忙。”
  顾屿同乌归往四周看了看,再看到那被钉死在木板上的女鬼,约莫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眼下并不好多问,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上前帮燕鹤青研究那金弦的解法。
  谁料那女鬼见到他们时却是极为惊恐,身体颤抖着想躲,手脚挣扎间又是一片血色。燕鹤青叹了口气,伸出手想要安抚她。
  然而女鬼惊惧过了头,口中只呜呜咽咽拼命哀求。燕鹤青只得作罢,回头让顾屿同乌归离远些。
  见二人不再靠近,女鬼才重又平静下来。燕鹤青喂她吃了颗止痛的药丸,手法极快地将固定四肢的长铁钉取了下来。
  只是那金弦深入血肉骨髓,口中缠绕的花枝竟也是从血肉中长出来的,触之即伤。
  燕鹤青无法可解,只能小心翼翼地替女鬼在四肢的创口上涂药包扎。女鬼似乎很是感激,双手急切地飞快比划着什么。
  燕鹤青皱眉抿唇,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其实一点儿都没看懂。
  顾屿不知何时站到了燕鹤青身旁,看着面前的女鬼比划半晌而这人没有丝毫反应,不免替她觉得有些可惜。
  他清了清嗓子,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她说,你是好人,你救了她,她很感激。”
  燕鹤青瞟了他一眼,怀疑道:“你现编的?”
  顾屿默默同她拉远了距离,捂着心口一副受伤且非常受伤的样子,反问道:“我看上去很闲吗?”
  一片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顾屿咬碎了牙,在心里发誓自己再帮那女鬼翻译自己就是狗。
  谁料一转头,就见那女鬼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先是赞许地冲他点头,而后神色焦急地再度比划起来。
  顾屿蹲下身,全神贯注地瞧着她的手势,弄懂她的意思后,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乌归同燕鹤青不明所以地瞧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飞快比划,看久了只觉得头晕目眩。
  半晌,两人终于比划结束。顾屿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尚在懵圈的乌归同燕鹤青。
  他斟酌了一番词句,诚恳道:“行了别看了,麻烦你们先来听我说。”
  “方才这姑娘同我说,这城中诸鬼皆是残败短命之相,为求长生,每十年要从城外掳去鬼女童,将金弦植入其体中。
  待得十年后,金弦同血肉相融,深入骨髓,便将这女子四肢绑缚,滴血奏弦,为长生曲。待得血尽人亡,聆音者可再得十年长生。”
  “但如今,鬼主大人你毁了这城中鬼的长生仪式。他们是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言及此处,顾屿停顿片刻,担忧地看向了燕鹤青,“这姑娘方才劝我们不要入城。此城凶险,鬼皆凶恶,城中首领更是个不好相与的。说不准会对你做出什么,呃,恶事。”
  那女鬼看向燕鹤青,拼命点头。
  燕鹤青却只沉思片刻,眼眸静若寒潭,唇角微扬:“无妨。这恶事,究竟是谁对谁做,怕是还尚未可知。”
  正交谈间,一根浅翠色藤蔓不知何时悄然绕至女鬼身后,浅浅绕住她的脖颈,而后尖端化作锐利刀刃,瞬间刺入她的咽喉。
  鲜血涌出,她面上残余的喜悦在此刻凝固作惊恐茫然。燕鹤青手起刀落,藤蔓迅速枯败。
  然而更多的藤蔓却从女鬼口中那朵艳红诡谲的花中蜿蜒出来,缠遍了她的身体各处,让她彻底成了花的养料。
  乌归同顾屿惊骇不已,燕鹤青却仍在不住地一刀一刀斩断藤蔓。
  奈何这藤蔓借血肉滋养而生,断而复生,愈砍愈密,到最后彻底将那女鬼的血肉吞噬殆尽,化作一派葱郁。
  燕鹤青停了下来,面上无悲无喜,手上鲜血淋漓。
  她似乎累极倦极,可转过头看向了乌归同顾屿时,声音却出奇平静:“雾散了,该入城了。走吧。”
  顾屿盯着她的手,忍不住出言提醒:“鬼主大人,你的手受伤了。”
  燕鹤青低头瞥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无妨。”
  无论多深的伤,也总是会愈合的。但此刻,她需要痛楚。唯有痛楚才能让她清醒,唯有痛楚才能使她免坠噩梦。
  第30章
  美人 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腐朽, 衰败,千疮百孔, 城池将倾。
  天色灰暗阴沉。街道两旁杂草丛生,枯黄摇曳,高可及膝。路平而甚窄,轻微走动,便是尘土飞扬。
  房屋或倒塌或破败,白骨残骸随处可见,血肉腐烂中混杂着草木枯败的气息,令人闻之几欲作呕。
  城中鬼面容模糊不清,推推搡搡地挤在角落阴暗处,目光贪婪地打量着外来客, 相互低语, 又冲着他们放肆地桀桀怪笑。
  一路上笑声此起彼伏, 乌归被吓得有些毛骨悚然, 每每不自知地往燕鹤青身旁走得近了些,顾屿就不动声色地将人扯回来。
  发伏蝶身形变成了蚂蚁大小, 被乌归随手揣进了衣襟里。
  燕鹤青却似对周遭一切不闻不见,面色如常, 只眉眼处像覆了一层寒霜,看向远处时显得整个人愈发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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