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后来她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也不愿再去想。只要留在他身边,……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直到这最后一点希冀也被他亲手碾灭。
  宋浮白在丹霄阁中抬手为她别玉钗,微微笑着,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沉寂与绝望。
  他说,凌烟,只有你能帮我了。
  第36章
  血蛊 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
  宋浮白认真看向某个人时, 眼神中总会于不知不觉间带上深情意味。
  那是她唯一的瑰宝,是她一生中所能片刻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她无法拒绝。
  凌烟无声哭着, 发丝散乱,唇间溢出殷红血痕,狼狈至极。但她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是狠狠瞪着燕鹤青,双眸血红,整个人几近癫狂,一遍遍重复问道:“是谁?是谁杀了他?你知道是不是?说话啊,是谁杀了他?”
  燕鹤青眉头紧皱,面上罕见地现出犹豫神色。现下这情况,任谁都看得出这姑娘和宋浮白关系匪浅。若是冒然告知她宋浮白的真正死因, 她怕是会大受打击, 急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但若是不告诉她宋浮白死时的真相, 以她这岌岌可危的精神状况, 情绪崩溃后也不知会做出什么癫狂之举。
  …………………………左右为难。
  宋浮白这货……还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耳边质问哭泣声经久不绝,燕鹤青眸中戾气渐重, 于心间厌烦道,与其在这考虑究竟该如何委婉传达宋浮白的死讯, 不如还是一剑把凌烟捅死,成全他们这对鬼鸳鸯吧。
  她内心兀自矛盾, 一味沉默不语。诸鬼又面面相觑, 并不敢出声打扰。
  红豆左顾右盼看看她, 又看看她,时不时还要凑近看热闹,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白衣公子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乌归于心中暗自叫苦。
  顾屿原本一直在看着燕鹤青,此刻见她面色不虞, 难免亦心存忧虑。宋浮白身死的因由终归同他们这一行人脱不了干系,是否解释,该如何解释……以燕鹤青的性子,不愿撒谎的话,着实有些麻烦。
  燕鹤青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放弃了劝慰凌烟的想法。她抬眸看向凌烟,神色隐约有些怜悯,言语却仍是毫不留情:“宋浮白死在他自己手里,天崩地裂处,尸骨无存。”
  顾屿闭目低头,心道这下完了,这姑娘估计得疯。
  然而凌烟却渐渐平静下来,她眼中满是茫然,不可置信地跟着重复了一遍:“……死了?……死了?……尸骨无存……什么都没了……”
  她怔怔地看着地面,不哭也不笑,只不住喃喃自语。刹那间,凌烟的身上皮肤寸寸碎裂,如同从老旧斑驳的墙壁上脱落的白灰般扑簌簌地落到了地上。
  但人皮脱落后露出的不是白骨,也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血红色的蚊蝇样的蛊虫。这些血红的蛊虫在她皮肤内里层层叠叠,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立时沿着凌烟的身躯落地,铺天盖地向在场众鬼奔来。
  众鬼惊叫着四散奔逃,有老弱鬼腿脚不便,被那血红蛊虫追上啃噬,发丝瞬息由白转黑,面容神采奕奕。
  然而不出半刻,那鬼便血肉枯竭倒在地上。死时身躯干瘪,发丝乌亮,仅脖颈四肢有细小伤口,看上去像是简陋蒙了人皮的骸骨。
  众鬼见状惊惧更甚,争相涌向阁门处,只盼着能逃出去。红豆和白衣公子挤在他们中间,被裹挟着向外走。
  燕鹤青身上已经爬满了血红色蛊虫,对眼前人的束缚令不减反增。顾屿同乌归也没能幸免,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同样被血红蛊虫密密麻麻围了个遍。
  但这些蛊虫虽然躁动不安,却并没有急着吞噬他们。
  燕鹤青冷冷看着凌烟,居然笑了起来:“你还有话要说?”
  凌烟面上皮肤也已开始碎裂,一片大,一片落在地上,碧绿色的眼眸不住颤动,唇齿已然开始松动。她似是极平静,又像是极为失望,轻声道:“……我以为他还活着,我以为……他能成功。”
  “可是你说,他死了。那我这些年为他做的一切,为了他所忍受的痛楚,又算什么呢?你说,在他眼中,我到底算什么呢?”
  她语带哀求,求助般盯着燕鹤青,试图从旁人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顾屿僵硬了一瞬,内心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燕鹤青顶着满身的血红蛊虫,仍旧直言不讳道:“以我这么些年同宋浮白的交情来看,他这种人连心都没有,何谈真心。你在他眼中,总归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关系。”
  好好好,完了完了。
  看得出来北鬼主她一心求死,对这世间没有丝毫留恋了。
  顾屿简直想当场吐血给她跪下了,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虽然早已深刻了解到了北鬼主大人她五行缺德,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不能还是稍微体谅一下您身旁另外两个战战兢兢将死之鬼的感受?
  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人的时候人生苦短,如今做了鬼,鬼生更苦短。
  然而凌烟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动怒或恼火,反而僵硬又古怪地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果然如此吗?这些年我总是心怀侥幸,不肯认真去看,仔细去听,只一味想着自欺欺人……如今他死了,我也活不久了,而你们—”
  她的一双眼睛颤抖着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凌烟却恍若未觉,语调平静如初:“—也将死在这里,为他陪葬。”
  燕鹤青直视着她面上那黑洞洞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忽而语气森然地逼问道:“你杀了这座城的城主,偷了她的这双眼睛,给城中鬼卖长生药,这些全都是宋浮白让你做的?”
  凌烟笑了笑,温柔道:“是啊,他让我做的。怎么样,我做得很好吧?我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你,不是么?”
  燕鹤青轻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束缚令,将她放了出来。
  凌烟愣了愣,感受到了周身束缚消失,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她的四肢也掉了下来,头颅落到了地上,发丝散乱,玉钗碎了一地。
  凌烟惊叫一声,想要去拾那玉钗,却发觉自己已没了手脚,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又开始哀求燕鹤青,恳求帮帮自己。明明黑洞洞的眼眶没了眼睛,也没了泪水,偏偏嘴巴一张一合,就让人知道她在哭泣。
  燕鹤青没有回答她,反而蹲下身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笑得令人心惊胆战:“不行呢。我都要死了,哪有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呢。”
  燕鹤青的手指上早已爬满了血红色的蛊虫,她却仍旧满不在乎,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替凌烟梳好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作发髻。
  发髻挽好的那一刻,凌烟的头颅骤然尖叫起来,一簇暗紫色火焰在她的眼眶中不住燃烧。轻烟缓缓从头顶上飘散,尖叫声渐渐小了下来,片刻后,再也没了声息。
  顾屿和乌归齐齐松了口气。燕鹤青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都快死了,还松什么气。”
  失了凌烟的有意束缚,血红蛊虫瞬息开始钻入众鬼的皮肤肌理,啃噬血肉。众鬼挤在阁门处,一个接一个如秋日衰败的落叶般面容枯槁地倒了下去。
  ……除了仍旧在笑眯眯看戏的红豆和一副不关己事态度冷淡的白衣公子。
  顾屿只觉四肢及脖颈处传来些诡异细微的痛楚,顿时闭眼,心觉不妙,然而片刻后除了面容苍白了些,并无其他丢命的征兆。不免又大着胆子去睁眼去看其余人。
  乌归身上血肉掉了不少,看着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身上蛊虫已经不知去向。但他似乎被吓得不轻,双手抱着脑袋抖如筛糠。
  燕鹤青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身上的血红蛊虫已经尽数落到了地上,乖乖排成一列,正在被她不知从何处捞了根细长的木棍挨个敲死。
  顾屿:“………………………………”
  草率了。
  太草率了。
  许是他盯的时间过久,燕鹤青似有所觉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都睁眼了还站在那不动,难道是回光返照真的死了?”
  顾屿睁眼闭眼又睁眼,试图确认眼前并不是幻觉,低声应道:“……………………还没死。”
  红豆双手抱臂,哼着小曲悠闲地站在一旁,手中一根金弦被绕圈打结四处晃荡。地上的血红蛊虫也跟着绕圈打结四处跑。
  白衣公子有些嫌恶地盯着地上的血红蛊虫,而后面不改色优雅抬腿,气震山河一脚踩死。
  顾屿抖落身上的蛊虫,终于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他看着红豆手中那过于眼熟的金弦,又想起先前她突如其来的舍生取义行为,忍不住开口问道:“红豆姑娘,这金弦,被你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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