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墙外的少年缓缓抬头, 蹙起的眉头,微眯的双眼,无不说明被打扰的不悦。
他指了指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午休时间喧哗, 祝英台,你觉得你很有理吗?
祝英台不自在地搅动手指,梗着脖子道:躲在别人墙角下偷听的你更没理!
别人墙角?马文才嗤笑道, 我到书院一年了,怎么不知这里有人住?
祝英台叉腰道:从今天起这里就有人住了!
马文才的目光投注到祝英台身后的院子上,眉毛一挑:是今天新到的教授香道的女夫子?
祝英台理所应当地哼了一声。
你和她相识?从她这一举动,马文才立时猜出了其中因果。
不等祝英台再说什么,马文才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既然如此,这里我便不会再来。
说完,他就直接走开。
少年的脚步很快,只留给出门查看的月月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九姐,他是你同学吗?祝英民从月月身后探头探脑。
祝英台跳下院墙,嘟囔道:是啦,马文才, 杭州太守马子明的儿子。最后一遍, 你不要叫我九姐!方才要是被马文才听到就坏事了!
祝英民才不管她的警告,继续追问马文才的事:那他就是大官家的儿子喽?
祝英台敷衍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祝家大哥祝英和现年四十岁, 勉强靠着王家在远离建康的地方当知州。
马子明与他的年岁相差无几,既非南迁士族王、谢、庾、桓,又非江南本地士族朱、张、顾、陆,却能坐上杭州太守之位, 其能力可见一斑。
马文才是马太守的独子, 尼山书院又在杭州境内,若非出身谢家的谢玄因为姐姐谢道韫的缘故同在此处求学, 马文才在书院称一句一家独大也不为过。
英台,你好像不太喜欢你的这位同学。月月拉着弟妹返回小院,关上院门问道。
祝英台直接翻了个白眼:他觉得女子不行。之前谢夫子来授课,他还带头抗议过,说是书院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祝英台口中的谢夫子,便是谢道韫。
然后呢?月月好奇道。
清谈他被谢夫子辩得哑口无言,比骑射他也不是谢夫子的对手,祝英台两手一摊,他什么都比不过谢夫子,自然就认输了。
祝英台自己就是女子,是谢道韫天然的同盟,在她看来,马文才瞧不起女子就是瞧不起自己,冒犯谢道韫也和冒犯她一样。
所以她一见马文才,就露不出好脸。
那他现在见到谢夫子时是什么个情形?祝英民到书院后立刻就参加了入学考试,马上就会插班到祝英台他们班,便入乡随俗称呼谢道韫为谢夫子。
小小年轻就这么八卦。祝英台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发髻。
自然是恭恭敬敬喽,祝英台继续道,谢夫子的学问,这世间的男子都少有人及,他有机会听到谢夫子讲学是他的荣幸。
祝英民一边整理自己被祝英台揉乱的头发,一边道:他明知谢夫子出身谢家,却不因此假作恭敬,而是经过亲自论证才重新改正对谢夫子的态度,还是挺真诚直率的嘛。
祝英台的脸刷的一下变成黑色,慢慢靠近祝英民:祝英民,你再把话说一遍!
祝英民两手一摊:你让我再说多少遍,我还是会这样说。虽然他因为见识短浅,对女子存有偏见,但是只要女子证明自己的实力,他害还是会认可对方的嘛。总比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要强。你只要比他强,便是他知道你是女子,同样会对你态度恭敬的。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提及祝英台的武功品级:一年前你离开家时武功就是四品,现在却依旧是四品。在习武这件事上如此懈怠,你又如何能令马文才诚服于你?
这书院的功课有多少你知道吗?祝英台瞪着没大没小的弟弟,读书和习武这两件事相比,我更喜欢读书,习武就时间自然就少了。爹娘好不容易才同意放我出来求学,我当然得把这难得的时间放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习武可以等我回家后在修习啊!
而且我为什么要为了能让马文才诚服我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呢?祝英台嘟囔道,我什么都不用做,梁兄也觉得我很好。
那是因为你是梁山伯的义弟、是男子,他才觉得你很好,祝英民忍不住和她辩论,他对别的女子和马文才有区别吗?
梁兄他对待每个人都是温和、客气又周到的,说起梁山伯,祝英台的眼睛都在闪光,他和马文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可以了,受够弟妹吵架的月月把两人拉开,你们两个给我安静些。
她凝注着祝英民稚嫩的脸颊,认真道:小弟,你不因为英台对马文才的形容,而直接对他产生偏见,做到不偏听偏信,这一点很好。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年长者先夸赞后但是的套路祝英民见多了,他深知月月整句话的重点其实是在但是后面。
他扬着脸,等着姐姐继续。
月月对着他的一双纯净如湖面的大眼,忍住本来打算脱口而出的话,仔细斟酌了说辞才道:我并不认为女子需要向男子证明自己比他强,才能得到对方的尊重。大家都是人,不存在女子天生就比男子差的这件事。你看谢夫子、我和英台,比男子差吗?
你们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祝英民道。
哪里不一样?月月问他,我们和这世间绝大多数女子只是相比幸运在出身,我们有机会接触许多她们很可能永远也没机会接触的事物,而不是为了讨生活耗尽所有心力。如果所有女子都可以和男子一样生活,而不是被困在家庭,我相信史书绝对不是今天这样写。
月月见祝英民目露沉思,便温声道:你现在还小,正好借着这次外出求学的机会多思多看,有机会多和梁山伯接触接触,学学不一样的观念。
至于你,月月转头看向祝英台,你既然不喜欢马文才,就少和他接触,还有两年你就回家了,没必要才注意力放在一个永远不会在见面的人身上。
永远不会再见面吗月月这句话像一道惊雷打在祝英台身上,此刻她想到的自然不会是马文才,而是同样在她回家后再也见不到的梁山伯。
月月见祝英台神色难看,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继续探问,留下一双弟妹在屋中沉思,自己退出屋子,去看自己的房间被收拾得如何。
以马文才和祝英台现在的关系,她是怎么也想不出马家之后会怎么突发奇想要向祝家提亲的。
她一点都不觉得祝英民提出让祝英台努力胜过马文才,获得他的尊重的提议好。
只要关系处得足够淡,对对方只有一个模糊的同窗记忆,后面才不会有故事,不是吗?
*
暮春时节,百花盛开。
月月经过休整后,正是开始在尼山书院的授课。
从远古时期,人们便开始焚香祭天地、祭神明、祭祖先。战国诗人屈原曾在《离骚》中提及他喜爱佩戴自带芳香的蕙草和茝兰这些都是古人对香的应用。
本朝人嗜爱用香,香已经成为士族的生活必需品。这也是为何同样是开香药铺子,月月的名声却能在这里被抬得如此之高的原因。
香除了可以陶冶人的情操,还可以治病救人。当然,月月最擅长的还是用香毒人。不过这一点就没必要广而告之了。
她精研香道算起来已有数百年,寻常人是绝对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研究此道的。
月月在香道课上深入浅出地为书院学子讲述香的历史,为他们讲解参加香席的礼仪,准备丁香、青蒿、茵陈、艾叶等香料,教授他们最基础的香药制作
她在课堂上侃侃而谈,无论学生抛出什么难题,她都能予以解答,学生提出任何奇思妙想,她都能引出与此相关的香药论证。
几节课下来,书院的所有对香道感兴趣的学子都对她崇拜不已。
便是对香道没什么兴趣的马文才,都对她颇为客气。
祝英民看人还是十分精准的,马文才确实是一个只要你有实力,他就会尊重你的人。
出身士族,还是庶族;性别为男,还是为女。马文才并不关心,能得他多看一眼的只有实力。
比起这个时代只看重他人出身的人,马文才这个人还算不错。
不过月月对马文才的关注也就仅限于此了,她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他不要哪天突然跑去祝家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