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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 第38节

  夷安又一次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遂领旨谢恩。
  私下无人,只忍不住捏了捏她面庞道,“定是又有许多歪歪绕绕,也得亏你!”
  江见月摆驾往门边走去,却道,“三千卫设立之初,阿姊在朕府邸的夙愿,朕从未忘记。”
  她一边说,一边回想起苏彦教授她的剑法,温故知新。
  【粘连黏随,急应缓随;屈伸灵,任人变。 】
  【进之愈长,仰之弥高;退愈促,俯弥渊。 】
  【来叫顺送不丢顶,四两千金力打力】( 1 )
  椒房殿前院长廊下,青年丞相折扇轻摇,“最后一句,四两千金力打力,其意也不难,但陛下要由此极彼。所谓借力打力,战场如此,朝局亦如此。”
  “待下回有类似案列,臣挪来与陛下共享分析。”
  秋风微醺,少年女帝冕旒轻晃,步伐轻快,俨然少了帝王规仪。
  师父教她,借力打力,平衡为主。
  而她更悟:万物皆不为我所有,然万物亦皆可为我所用。
  天高云淡,日光浅金。
  她踏入门槛,甚至笑出了声。
  然仅此一声,顿了脚步,咬住了唇瓣。
  倒不是意识到自己失仪,只是见得府门前停了一家马车,车上四角莲花风铎正鸣声乐。
  车上走下的青年丞相,凤池清波,紫袍仪雅,至她处,俯身跪下,“臣来接陛下回宫。”
  极恭顺的态度,只话语沉得像淬冰。
  而车中案上的折扇,更是半点未摊开,是拢起的一副戒尺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粘连黏随……四两千金力打力】( 1 ):非原创,改编自太极剑剑法口诀。
  来晚啦,但看在肥的份上~呜呜
  红包掉落
  第27章
  夕阳晚照, 形影腾腾。
  北阙甲第宗亲道上,通往北宫门的方向,前有羽林卫披坚执锐,后乃三千卫列队压阵,内里是黄门人墙,近侍围身,簇銮驾,护君主。
  江见月走在中间, 垂眸看地上被拉得狭长的人影。
  斜阳只一抹,照世间人无数。
  何况还是这等场面,乌泱泱融在一起,唯有一点间隙的光亮,昭示着这是个夕阳极美的傍晚,而非因一人生气而阴沉的日子。
  虽说人影交融, 辨不出彼此, 但是江见月还是觉得落在自己袍摆和足靴上的阴影,是苏彦的影子。
  因为他就在自己身侧退后一步的位置,离自己最近。
  近到她能清晰闻到雪中春信香梅花千朵怒放的芬芳。
  近到她一驻足他定会撞上。
  臣撞君身乃失仪, 大不敬, 届时他先被罚才是。
  她是舍不得罚他的, 如此两厢抵消,他也不必罚自己了。
  少年女帝完成了登上君位后第一桩自个布局的政事,即便得不到凤印控制武库,却也将握印之人牵制住了,使凤印成为一块废铁。
  心中雀跃。
  以至于恩师盛怒而来, 她也欢欣多余害怕。甚至还敢近身赐他平身时,贪心道, “难得见宫外的天地,晚霞这样美,容皎皎多看会。”
  “师父——”她拖出一点嗓音缠他。
  他没应她。
  她杵着不走,“都出来啦!”
  他依旧无话,僵了一会,拱手退身。原当他要跪首直谏,她正要妥协作罢,却见他退开御辇传人列队,未几摆出这幅仪仗。
  连自己都作了她护卫,在最近侧护她。
  伴她沐浴这一刻长安城中的斜阳霞岚。
  少年女帝展颜,容色浓丽,堪堪顿在一处,仰头看满天炽烈云霞,扬起了嘴角。
  须臾间,周遭躁动。很显然是因为她骤然地停下,乱了内侍和禁卫军的步伐,确实让一些人小幅度的撞在了一起。又有部分因为没有及时随君止步,便也一起呼啦啦跪下告罪。
  未几,整个銮驾队伍都叩声请罪。
  少女惊愣,把自己吓住了。只下意识环顾四下,却也不敢出声。
  唯视线中,剩一道站着的影子铺在面前,同她的影子并排落在地上。
  不必回首也能知晓,那是苏彦的影子。
  虽在她身后,但毕竟比她高许多,于是这道人影的肩头便落得比她稍远。
  这个距离——
  他竟然半步都没有走错,是同她步伐一道驻足的。
  遑论撞到她。
  失仪的是她自己。
  简直错上累错。
  得意忘形!
  少女一颗心砰砰直跳。
  “陛下,可是有事停留?”已经为大长秋的阿灿碎步上来,垂头交手欲领命。
  江见月还在看那道影子,片刻回神道,“无事,起驾吧。”
  芒刺在背。
  *
  这日在宣室殿的书房内,抱素楼现十二讲经师聚集,三位史官待命。
  江见月卸冕旒冠、除帝王衣,低首认罚。
  “错在何处?”跽坐席上,苏彦位东面西,江见月坐西朝东,其余人除史官外,落南而站。
  “错处有二。”江见月道,“一错无信。前应师上如若出宫,自必告知,尤师安排。今日不告而出,乃失信也。二错举止有失,累众惶恐,乃为君心生躁也。”
  “认错否。”
  “认。”
  “念尔初犯,然自省及时,今罚戒尺十记。”苏彦话落,便有抱素楼讲经师奉上黄木戒尺。
  江见月伸手领罚。
  黄木硬而沉,打到第四下,细嫩的掌心已经泛红。
  苏彦目光落在那纵横交错的纹络上,稍顿,戒尺再落。
  第八下时,掌心红肿,随着戒尺继续惩戒的一瞬,少女手指尖本能地屈了下,到底疼的。
  苏彦握牢戒尺,移目,最后两记接连落下。
  余光见得少女在最后一记时身子有一刹那哆嗦,皱眉咬住唇瓣,到底连一点哼声都没发出。
  初秋傍晚,苏彦出了一身薄汗,后背里衣濡湿。
  东西席案撤去。
  帝王落座北面御座,南望诸臣。
  史官仍在,抱素楼十二讲经师换作了御史台六位御史中丞,随丞相一道北面拜君。
  女帝赐平身。
  诸官起身退至一侧,剩丞相尤跪谢罪,“臣领先帝遗命辅弼君上,又为帝师,今上有错,一在己身已罚;二在臣处,圣人言,教不严师之惰。故今臣亦自领十脊杖,由御史台监察明证。”
  脊杖乃重刑。
  十脊杖更是太过。
  诸御史最后裁定为五,女帝准予。
  苏彦脱了官袍,跪受刑罚。
  相比黄木戒尺击打掌心的脆亮之声,荆条法杖从高处落背上,沉闷而扩音。五杖刑完,苏彦的中衣裂开,血痕顿生。
  江见月坐在御座上,拢在袖中的双手抓着扶手雕龙,忘记左手掌心的疼痛。
  这日史官载:景泰二年八月初二,帝私下离宫行失信之举,君心生躁,自省于帝师处领罚。帝师亦自罚,因为丞相故,遂由御史台督之。
  夕阳敛光,宫门下钥钟声响,宣室殿君臣各自回归处。
  *
  新月勾天,殿外夜风阵阵,有太医令匆匆而来,有太医令匆匆而往。
  来椒房殿的是齐若明,给少年女帝上药包扎。
  “多大点事,回来这里私下训斥两句便罢了。在宣室殿兴师动众,那些个笔杆子都在呢,可不就得这般实打实的遭罪了吗?”阿灿眼看一层层药抹上去,将好好一只玉手包成粽子模样不止,又闻齐若明道“手伤之故,引的发热”于是愈发恼火。
  “陛下本就体弱,哪比得上丞相年富力强。莫名其妙地两顿打!”阿灿气得不行,眼见江见月一手伸着给包扎,一手还在握笔急书,只一声又一声叹气。
  “不碍事,丞相手下有分寸,十来日便也好了。发热也是正常缘故。”齐若明从一旁盒子中捧出一碟山楂蜜饯,笑劝阿灿,“这不丞相一回府中,眼看宫门落下,遂着人从太医署上值处奉给陛下的。”
  “还真是给个巴掌递颗枣子……”
  “姑姑——”江见月搁下笔,接来山楂蜜饯,“你不懂,师父乃好意,他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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