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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 第166节

  两个字从她口中吐出,震落在男人耳畔。
  苏彦回首,尘满面,鬓如霜。
  风动帷幔,烛火摇曳,一只素手从帘帐伸出,在虚空中摸索。
  他挣开拦他的侍者,一步步走向她,终于将一截袖角放入她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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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手腕间指腹薄茧的粗粝,掌心袖角布帛的纹络,都是实实在在的触觉。
  江见月在一个瞬间停滞了全部动作。
  周遭的一切也静了。
  诸人退去,殿门合上。
  她的手被人握着,袖角在掌心滑落。
  隔帷幔帘帐,观上头人影。
  是面对她的位置,半弯着腰立在她榻前。
  一双未经描摹的杏眼,其实有些钝了,眸光也不复年少的清亮。这些年,病痛折磨着她,思念缠绕着她,她将精力眼神都放在了政务上,旁处便挪不去心力。
  很多时候,回来寝殿独处时,她都闭着双眼。
  太医令说这样挺好, 可以养养神。
  她笑笑不说话。
  她闭眼, 原是想看一看白日天光下看不到的人。
  然,这么多年了,故人从未入梦来。
  她阖目时满心期待,睁眼时空空如也。
  今朝, 今朝竟看见了。
  她就这般静静望着,垂下了手,攥紧了那截垂在榻上的袖角。
  帘帐缘何抖动?
  是他又要离去?
  她扑上去抱住他。
  她再怎么长大,也没有他那样高。以往并肩而立,都要掂足方能吻到他额头。但他从来温柔又体贴,都是自觉低下头。或是抄起她膝弯,如抱孩童般抱她在单手圈怀里,剩下一只手轻抚她后脑,自己仰首看她。
  “不论是臣的陛下还是妻子,低头或仰望,都该是臣来。”
  他在情爱里说的话并不多,但说了就很动听。
  “把头低下来。”她是膝行上去的,帘外的那一只手搂着他的下半身。他仿佛有些被吓到,直起了身子。
  于是整副高大的躯体阴影投下彻底笼罩她,她便显得更小了。
  但他很听话,低头。
  隔着层层叠叠的帘帐,在外头的那只手寸寸上移,箍紧他腰腹,将面庞贴上去。并没有雪中春信香,只有一阵阵浓苦的草药味。
  但她也是满足的。
  “……皎……”
  “别说话。”她隔着帘帐呢喃,“低头,吻我。”
  他从命,吻她。
  吻印在纱帐上的轮廓。
  是她的发顶,额头,眉眼,鼻梁,唇齿。
  唇齿间相依,相濡以沫。
  软的触感,热的体温,甜的女子的味道。
  如何越过的帘帐?
  如何被她圈入帘帐中?
  苏彦有一刻清醒,推开她,扼住她,“等、你好些……”男人无论何时何地,最在意她名声,最疼惜她一幅身子。
  她幼时,他当娇蕊温养。
  她长大,他当神明供奉。
  却是他杞人忧天,想太多。
  才用药的女郎,在缓过了片刻前的疼痛后,体内暖流争涌,滋长出她久违的劲头和力气,比之长久昏迷初醒的男人,手足力道都要更充沛。
  她是君,从来都是她俯瞰众生。于是便翻身纠正了他原本以下犯上的动作,只用双腿勒住他。
  掀开他面具,撕裂他衣袍。
  铺天盖地的鸡舌香,同她薄薄皮肉一起将他包裹。
  她是林间丛野里不可貌相的小兽,明明瘦弱不堪却牙口锋利,身姿矫健,咬竹踏叶,激起清泉四溅。
  她在力竭中喘息,嘴角噙着一抹笑,双眼在半睁半阖中合上,将他锁入她眼眸。
  “师父!”她餍足喟叹,涨红的眼角有些湿润,手中还抓着他袖角。
  苏彦没有离开,给她擦洗后,坐在床头陪她。
  好多事涌上又退下,好多话到了唇边又顿住,是近乡情怯,脑中一片空白。原也不要再想,不必再说,往后余生,这样相守便已很好。
  铜台烛蜡少去几层,滴漏声响,已是午夜时分。
  苏彦掖好她被角,忍不住又亲她面颊。他也想用力咬她一口,确定不是在梦中,到底没有舍得。
  只低头看自己胸膛肩头一排排泛红的牙印,感受丝丝蔓延的隐痛,一样可以告慰自己。
  是真的。
  小姑娘在这会睁开眼,眼中热浪褪尽,连带柔情也不见,只一瞬不瞬盯着他。
  她将他推开些,坐起身卧在榻上,眉眼里少了温柔色,但也不冰冷,只含笑启口。
  “岳先生。”
  苏彦愣愣抬眸。
  听她话语继续落下,“朕查过您背景,你无妻无子,至今孑然一身。如此甚好,朕不会亏待你的。”
  男人眉宇蹙起,张了张口。一时间脑子组织不出语言。
  “朕有闻鹤堂,最高位可同九卿,你可以搬去居住。”
  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喉咙间来不及吐出。
  “当然,你也可以不入闻鹤堂,可入前朝任太子太傅。”
  “臣,我……是师父!”男人终于把话吐出来,欲捂住她的嘴,让自己多分辨两句。
  “自然左右你不掌兵,也可以既入闻鹤堂,又在前朝为官。”女帝拂开他,“但是不必扮作他。”
  “我没有!”他用尽力气。
  “是朕冒犯你,抱歉。”女帝挺直背脊,侧过身来,眉宇间是为君的端肃,“岳先生,你退下吧。”
  “不是,皎……”
  “退下!”女帝抬起眼眸,目光瞬间如刀似剑。
  “我、臣告退。”
  苏彦将思绪理正些。
  想,一个死去十年的人就这样重回自己身边,不怪她不信,只怪自己当初做得太隐蔽。
  再想,回来宫中这些时日自己被喂食北麦沙斛,分明就是她防人之心试药之举,若这般强硬纠缠,刺激她错手杀了自己,岂不荒唐之极。
  继续想,尚有荣嘉在,苏瑜在,还有自己活生生在。他们的过往点滴,他亦如数家珍,不稍太久,她自会相信的。
  最后又想,她如今身子尚弱,病体沉疴,当是治病为主,旁的一切都是虚的。他安静在这待上两日也无妨。
  于是,苏彦舒出一口气,回来偏殿临窗望月。
  我有妻子的,她是天上月。
  睡去时弦月勾桂树,男人眉间隐笑;醒时东方微明,苏彦压下眉头。
  他是被踏步声和兵戈的撞击声吵醒的。
  昨夜一番折腾,他睡得有些沉,又是靠在临窗的榻上。这会醒来,难免手足发麻,思维不继。
  缓了片刻,方确定来人的意思。
  来人是陈珈,领着一队禁卫军,说陛下丢失了东西,怀疑他昨夜顺手牵走,遂前来搜寻。
  苏彦莫名其妙看着陈珈,“陛下、丢了何物?”
  陈珈不可置信看着苏彦,“先生稍后片刻,若不是您,自还您清白。”
  然陈珈这话说早了。
  因为当真在这位岳先生处搜出了天子之物。
  一个针脚歪扭粗糙的荷包。
  苏彦看着那个荷包,眼神亮了亮。他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不早点把这个给皎皎看,她定然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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