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郑千堂养的花,不就恰好五朵。
没有生机是因为根本不是本地气候的花,就跟撷兰苑的花香一样,是别处的花,玄七说了枯萎两朵,不就是她与陆迟碰见的那两个人。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该知道。
江缔愤恨无奈的叹气。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用了。
陆迟收剑入鞘,风忽的变大,要把他们吹走。
晚亦不晚,只是叫歹人内乱许久,实在难堪。
不过二人虽无言,此刻也都心知肚明,要挽回来,就只有一个方法。
等大军集结,以刀剑说话。
第69章 枳花
罪臣杨上立,斩立决。
几乎是意料之内的结局,不光是别人,更是他自己。
杨上立是江缔亲自送去大理寺的,甚至跳过了审讯,直接就收到了成帝处以死刑的圣旨。
江缔只觉得心里难受的很。
这样有预谋的一切,让他们的冲锋陷阵像个笑话,谁又能接受原本是为了家国安定而去,却不是走在为国家献身的路上,而是一脚踏入万丈深渊。
难以想象若不是江孤与成帝高瞻,翊朝要多输多少仗。
江缔心里闷的很,不光是晚秋的草木凋零,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以及天边倾泻而下的黑云蔽日,荒谬的事实让她心神难安。
江缔麻木的走在街上,不多时,到了撷兰苑。
她愣了一会儿,随后加快脚步,跟着记忆中的路,走到熟悉的房间,找到日思夜想的人。
“阿……朝”?
脉婉惜原本在收拾戏服,最近风声紧张,一言一行都要小心,更是庙堂之上的人忧心忡忡,谁都没法置之度外。
就算得了引荐,也不能这么不会探风口。
只是没想到,江缔一句话不言,径直进来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是受了委屈一样。
“阿朝”?脉婉惜搂上她的肩,轻声细语道。
“心情不好么”?脉婉惜的嗓音向来如流水潺潺,此刻在江缔耳边就像是有水流过。
“也不算是”,江缔直起身子,但手还放在脉婉惜腰上“只是觉得,害一个人,原来这么容易”。
脉婉惜早些时候听见阿灼谈过几句,当时没想太多,现在看来是有意压了风头,实际上非同小可。
“我爹,关将军,林伯父,那么多人为了家国安康上战场,结果只差一点就会被自己人害了性命,死的不明不白”,江缔六年以来从来没觉得心里这么乱过。
为兵将者有多少结局呢。
马革裹尸,功高震主,杯酒释权。
一点风声就能要了人命。
脉婉惜心里猜个八九不离十,市井街头总是不一样的,这般消息,一日闭口不谈,就会有一日谣言四起。
“阿朝,别难过”,脉婉惜从没去过战场那等地方,甚至不曾猎过马,她根本就无立场去跟江缔说左说右。
“我不难过”,江缔眉眼低垂,脉婉惜从没见过她这般疲惫不堪的模样,就算是受人嘲讽,也从没见太阳低落过。
“我只是想,他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不是在病痛缠身荒坟孤冢中埋葬一辈子”,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七年,有人葬身黄土有人此身不复,但今日有他们,明日谁又是“他们”?
江缔说着有些眼眶发红,脉婉惜心疼的摸上她的脸,静静地听江缔诉说,局外人最好的就是作为听者抚平情绪,而不是侃侃而谈。
“小时候爹打了很长一场仗,足足几年没有回来,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爹躺在床上,满身是血,娘就在他身边哭,”江缔不可否认,那是她记事以来,过了很多年还历历在目的事情。
“不知道什么是死生,只知道,战场,会要了爹的命”,江缔觉得自己矫情,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偏偏今天这么大反应。
后来长大了明白,不光战场,朝堂处处都是陷阱也不止会要了江孤的命,更会要了许多人,甚至她的命。
脉婉惜轻轻抱住她,将耳朵贴在江缔心口,听着那炽热的心一点点跳动,她无法为江缔提供什么额外的帮助,但至少,作为恋人,她可以给江缔宽慰。
“惜娘,”江缔声音有一丝颤抖,像是封存许久的陈年往事突然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全都倾泻而出,多年来积攒的情绪在一念之间摇摇欲坠。
“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很怕上战场”,江缔的声音好似染上了一层水雾,连胸膛都格外的起伏不定,脉婉惜点头,拉她坐下,握住江缔的手。
听起来很奇怪,一个从军的人竟然怕上战场,说出去谁不道一声“荒谬绝伦”,然而往往会有莫名的“宽恕”,萦绕在江缔左右。
如果是一个男人,那么人们会觉得他愚不可及。
但如果是女人,那么人们又会很心怀宽广,毕竟女子,很正常。
可江缔不喜欢这样没有用处板上钉钉的言论。
“六年前,赢的很难,虽然陛下准我随军出征,但很长一段时间没多少人能单纯的跟我谈话”,江缔想自己一个早就忘了它们,但扎根在心底的东西又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铲除的。
“因为他们的关注点始终都在阿朝是个女子身上,无聊至极”,脉婉惜靠在江缔怀里,虽然江缔的情绪还在一根弦上,但至少不会突然失控。
“是,来人皆见我是女子,好生稀奇,实际上连句好话都不肯给我”,江缔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脉婉惜。
第一眼就直接用“花架子”“不成事”的名头压的她喘不过气,那种莫名其妙与生俱来的荒唐自负叫他们自以为是但认为江缔只不过是心血来潮跟父亲出来玩的娇小姐,哪怕她真真正正的打了一把胜仗,有旁人但存在,就不会有人记得她。
“在军营里明讽暗讽我,在训练的时候看不起我,上阵的时候不配合我,甚至在紧要关头弃我……”
脉婉惜心里有什么东西被一下一下的敲击,声音不大,穿不到那些人耳朵里,但脉婉惜只觉得震耳欲聋。
看着江缔有个当元帅的爹,好像她年少封将前路一派光明,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所有人都觉得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才会如此优待,没人愿意承认正因为她是女人才去肆意的给她使绊子。
“爹毕竟不是我一人的父亲,更是整个军中统帅,不能为了我一个人不明真相的小事弃公事与不顾”。
不明真相,是旁人眼里的不明真相,江孤看在眼里,但无谓的撑腰只会让江缔“投了个好胎”的名头一辈子撤不掉,所以只能在暗地里看着她,看着她自己成长,因为自己的无用功,而一肚子委屈的女儿。
“惜娘,那日月下,我本以为我想通了,可我仅仅是熟悉了他们的看法,”江缔的泪水在眼眶中推搡,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下午,甚至就这么干涸在眼眶里才好“现在我才发现,我到底没放下过”。
脉婉惜聆听她的心声,江缔的一切思绪都会成为她手中的碎片。
江缔能轻易放下才是奇怪,脉婉惜庆幸有支持自己意愿的父母,而江缔不一样,伤痕不会无缘无故的痊愈。
在夜晚突然浮现的嘴脸,在不言中突然清晰的话语,在无数个地方阴魂不散的指指点点。
我的阿朝,哭一场吧,让他们以后再也不能打扰你。
“阿朝,那不重要”,脉婉惜感觉到手上有温热的液体,她抬起头,江缔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流了满面,她抬起袖子细细擦拭,明明是这么要强的人,这眼泪也是困难。
“这个世界的不公是与生俱来的,什么都会有,可阿朝,它拦不住我,也拦不住你,它拦不住每一个想要突破的人”,脉婉惜抵着江缔额头,把自己带到对方眼里去。
江缔愣愣地看着脉婉惜,也不知道为什么,泪水止不住,像是要替主人说清楚这些年的不公和委屈,想替主人说明白,我不输任何人。
“阿朝,女子之身是我们的骄傲”。
“我从不后悔生为女人,那些向我们涌来的流言蜚语,将来一定会成为我们青云直上最坚固的天梯”。
江缔似乎知道为什么月亮看起来如此皎洁,却从来不会沾染污秽,也从来不会让人玷污了她。
朗朗明月永远会有最强大的武器抵挡一切,是温柔的仙子也是坚定的战士。
江缔迟钝的擦掉自己的泪水,但又无形中滋养着另一番天地。
“对 ”,江缔眼眶红润,连声音都还夹杂着一丝不稳当,“我是女子,我从来不输任何人”。
她稳扎稳打练下来的功夫,她死生不顾打下来的战场,她真真实实的流血拼命,凭什么对她指指点点?谁给的理由对她指指点点。
“阿朝,”脉婉惜轻轻碰上江缔的唇,两方视线交织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座独一无二的桥,“没有人可以随意评定我的将军”。
那座桥无形无色,但它终究通往同一个目的地,那是有无数人前赴后继,有无数人一去不复返的,叫做勇气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