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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这座城落后贫穷,甚至鲜少有人读过书,所以你父汗明白,他可以将这座城,作为他打开翊朝国门的筹码”江缔的手一下下敲在扶手上,正如她现在一般,看不出喜怒。
  “就算他的母亲是隋叶城人,也总该知道你父汗是外邦人,帮外邦人做事,她难道不知道轻重?”
  话一出口,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江缔心中疯长,她连命都快没了,人在溺水的时候如何不是抓着救命稻草,而不是岸上的人指责她不该拉一根野草。
  但那毕竟是她的国。
  江缔轻摇头,这问题恐怕再过几百年都不会有个正确答案。
  阿史那骨道:“自然,阿史那孚根本就不是在突厥王城出生的,他是个生在异地的混血儿,”他说到这里似乎在思考什么,而后又化作一声讥笑“你不知道吧,那女人知道我父汗是突厥人的时候,第一件事做的就是……”
  他好像知道自己会命不久矣,说句话也要拖拖拉拉故弄玄虚。
  “如何?”
  “寻死。”
  从阿史那骨嘴里说出来的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在江缔心里砸出了巨大的坑。
  “她叫什么?”
  江缔不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无名,只知她姓于。”
  但就是该问。
  “好,”她深吸一口气,“那你说,于氏怎么死的”。
  既然会扯出今天这番,于氏那日的自戕就并没有成功。
  “自然是为我父汗铺路”,阿史那骨的语气好像在说什么平平常常的事“我族有祭祀之礼,于氏作为命定之人,供奉上天是她的福气”。
  “阿史那骨”!
  一把还带着寒意的剑霎时间横在了阿史那骨脖颈前,甚至不用刻意去看就能感受到这把剑的主人浓浓的怒意。
  “活人祭祀伤天害理,你竟还当平常闲事诉说,你坐在高位上,夜半不会有厉鬼回魂索命吗?!”
  阿史那骨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他哆哆嗦嗦的抬手想把剑推开,可惜那没出息的主人还没抬过腰腹,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下。
  江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明明对方只是一个跟她素不相识,甚至细究起来还是仇人之母的女子,为她可怜?为她痛苦么?
  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被祭祀的女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最后客死他乡,还是因为祭祀。
  一个充满偏见,野心,和自私的仪式。
  或者说,屠杀。
  是因为于氏不得善终。
  还是因为被逼无奈的李扶棠,死于非命的上官阳,郑千堂护不下的妻女,还是--
  因此颠沛流离的脉婉惜,和千千万万葬身鱼腹是女子。
  她不明白,但痛苦和愤怒涌上心头,叫她恨不得即刻杀了面前的人。
  最终阿史那骨还是没有血溅当场,但江缔的剑也不曾放下“说清楚,什么祭祀。”
  阿史那骨脸色缓和,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最终没敢再有什么反应“我族历代君主都要向上天表其衷心,为一国之主,不能贪恋女色囿于私情,所以献祭自己心爱的女子,以证明自己德以配位”。
  说完,连阿史那骨自己都笑起来。
  “我父汗也是人精,不敢动我母亲身后的家族,就随便找个替死鬼来完成仪式,结果呢,自己被替死鬼的儿子弄得半死不活--”
  “我若没记错,突厥已经数年不行此仪式,”江缔自言自语的说道:“果然跟你爹一样,是个没用的东西!”
  阿史那骨有一瞬间怒目圆睁,只不过在尊严和命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阿史那孚十几岁时去过一次中原,或者我说准确些,去过隋叶城,你可知此事?”
  阿史那骨点头“谁知道那小杂种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去,反正也没人在意他,就是死外面也无所谓,结果他回来了,性情大变的回来了”他回忆道“那天阿史那孚在宫里杀了十几个下人,从那之后,就成了个疯子”。
  “也从没人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于氏在异国他乡还留下那么些温度,有人曾告诉过阿史那孚,他的母亲如何惨死,那悲剧的源头有多么残忍。
  所以他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踏上了去隋叶城的路,而在那里,他看见了一场活人祭祀,看见那些女子身上火红的嫁衣是怎么被染上鲜血和尘埃,看见那些女子泪流满面,然后被绑住手脚,缝住嘴巴,绑上巨石推到水中。
  而后众人跪地高呼神明显灵,而那些枉死的冤魂却永世不得超生,她们被所谓信仰,束缚在了名为偏见的地狱。
  “后来父汗在翊朝的事物,他就一点一点夺过去,再后来就是你现在这样”。
  “堂堂第一女将,跟一个疯子玩把戏。”
  是啊,阿史那孚是个疯子。
  江缔冷眼看着阿史那骨,忽的手上一动,一条血痕出现在阿史那骨脸上。
  对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就被江缔打断:“有些话不会说还是别说了,惹人不快,大王子殿下,现在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现在你”她用剑戳了戳阿史那骨的肩膀“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战俘罢了”。
  说罢不顾身后人的惨叫,江缔径直离去。
  看到了那些惨状,性情大变又如何,他依然成为了一个刽子手,一边落泪一边落刀,真是可笑。
  这笔帐,她记下了。
  江缔转头看着无边的大漠,唯有一轮明月长挂于天。
  “惜娘,万事小心”。
  她顿了顿:
  “等我回去,再向你赔罪”。
  第83章 万变
  这已经是离京的第几个月了?
  陆迟不知道。
  他又有多少日未曾安眠过,有多少次闭眼,浮现的都是爹娘那张被名誉钱财蒙蔽的脸,再抬头,他身上是重重的靖国公府,几天?几个月?几年?
  陆迟有些喘不过气。
  好在他终于可以结束一切,他陆迟不欠任何人。
  那束炽热的目光,依旧在陆迟看不见的地方,代替主人传递思念。
  “姑娘,怎么了,小姐说什么了?”
  葶苈站在脉婉惜身旁问道,往日里小姐来信,姑娘虽说不会有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但总有几分温情流露,哪像现在这般深情凝重,那眉毛都蹙起。
  “无事,”脉婉惜将那封信握在手里,良久才装作不经意的收在衣袖里,“阿朝说现在局势不好,我担心他。”
  葶苈闻言安慰道:“姑娘放心,小姐不会有事的”。
  脉婉惜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就像在台上表演,上一秒还在梨花带雨的哭泣,下一秒就能破涕为笑,悲欢喜怒,不过各色面具。
  “葶苈,我们好久没去丞相府拜见了,正好今日有时间,陪我去一趟吧。”
  脉婉惜说是询问,实际上话一出口,她人就已经在门口,天已入冬,身上的水蓝大氅将身形完完全全藏住,若不细看,是不会注意她里头妃色的袖衣的。
  “是,姑娘稍等。”
  葶苈不知道脉婉惜为何突然要上京,明明今日烦事众多,明明她与季丞相并不熟络,难道小姐真的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葶苈加快了脚步,既然脉婉惜如此急迫,那就按姑娘说的做。
  江缔不会诓骗脉婉惜,脉婉惜也不会害了江缔。
  而脉婉惜此刻站门前,片片雪花落在她身上,脉婉惜伸手接住一片,顷刻间就在手中消融。
  就像,千千万万的百姓。
  “姑娘,车马已经备好了。”
  葶苈一边说着一边给脉婉惜又加了一层衣裳,今年的冬似乎格外的冷,连京都都尚且如此,边境就更不用想是什么样的寒凉了。
  脉婉惜端着手炉,站在车前,却迟迟不上去,看的葶苈疑惑不止。
  她凑到脉婉惜耳边轻声道:“姑娘怎么不上车?”
  “没事。”
  脉婉惜莞尔一笑,拉着葶苈的手消失在了马车前。
  不多时,那辆精致的马车就缓缓的向京城行去,在寒风的洗礼下,还没走出几里路,车顶上就已经堆上了厚厚的雪,不过说来奇怪,前面的车夫一动也不动,就像……假人一样。
  远京之地很难见到这样富贵人家的马车,就算有大雪遮掩它也依旧十分显眼。
  “嗖——”
  一声惊响划破风声,毫不留情的穿过窗帘,直直的朝着马车内部而去。
  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须臾之间万箭齐发,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去破坏这辆无辜的马车。
  不过,马车前面的稻草人掉下来啦。
  掉落的瞬间,雪白的玉树上出现许多黑影,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跟那日在江府被擒获的人,身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等到他们意识到上当受骗时,目标早已远离。
  至于马车的主人。
  另一个乡间小路上,有牛车慢悠悠的拉着草垛,上面坐着两个蜷缩在一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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