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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他身后乌泱泱的翊军也齐声道:“谨遵将军令”!
  战争的结束,何尝不是生命的终结。
  江缔在秋娘的搀扶下回了营帐。
  她只不过是恰好有那么些本事,才能留下一条命。
  江缔闭眼念叨“陆眠晚,你好好想想,来日午夜梦回,你怎么跟他解释”。
  第89章 两处
  来时天晖晖,去日影垂垂。
  江缔将陆迟从前常挂在腰间的佩剑轻放在棺椁上,到底是远在关外,自然比不得在京中,陆迟再怎么身后功名富贵,也要等到翊军回京才能享他死后殊荣。
  于他本人来说,生前不在意的东西,身后也不会惦记。
  陆迟所珍重的,自会有人为他周全。
  陆迟都棺椁就停在他生前的营帐中,其中一切如旧,似乎并为因主人的离去而有什么改变。
  同样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日之后,江缔的伤口恶化,好容易平稳了伤情,眉宇间却总不见舒缓之色。
  只有偶尔才会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秋娘担忧的站在一边,眼眶有些红肿,她低声道:“将军纵然悲痛,可也要注重自己的伤,不可亏虚了身子啊”。
  江缔的眼睛有些干涩,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心忧已久,“无碍,”她轻叹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转身吩咐道:“启程吧”。
  她的归程,暂且还不是京都。
  “赵都尉,再过几日,等大军休整好了,便可班师回朝”,江缔对着面前的赵嘉明道,“我处理完隋叶城的事便即日会回京,在此之前,还望赵都尉向家尊家慈报个平安”。
  赵嘉明本就是江家军出身,他点头应道:“回朝一事还请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命。将军之言,末将也会转告元帅”。
  江缔有些疲惫的点点头:“有劳”,随后便转身向车马走去。
  江缔的伤并未好全,稍微有些大动作就会牵扯到伤口。
  明明成帝留了足够充裕的时间,足以让她养几日伤,接到圣旨后不过二三日,江缔就已经踏上了去往隋叶城的路。
  说来可笑,江缔是个将军,大漠孤烟万里黄沙本就是她的天地,但此刻,却莫名想要赶紧离开平阳关这个地方。
  江家的少将军江缔于平阳关大败突厥,杀突厥领将,除朝中祸根。平阳关该是她江缔名声大噪之地。
  可惜,上一次,这里的黄沙淹没了太阳的影子,这一次卷走了挚友的生息。
  平阳关,平阳关。
  何日太平,何须陨阳。
  最后一眼的平阳关,原本的旗帜仍旧飞扬,入目却是刺目的白。
  江缔闭眼靠在软垫上,多日劳累加上受伤,她竟做了一个短梦。
  梦中还是当年在皇宫的夏日,身穿红色宫装的上官阳,墙边携手走过的孩童,真实又刺目。
  镜花水月一场,到头来还是一散而终。
  她看见父母亲眷,看见朝廷上争锋相对都文武百官,看见了很多人。
  而最后在尽头都化作了一个人的影子。
  她的皎皎明月,她的惜娘。
  江缔缓缓睁开眼,明明依旧疲惫,却再也无法入睡。
  江缔手中握着脉婉惜出征前赠予她的香囊,哪怕历经厮杀,上头似乎也依然留着主人身上的气息。
  江缔将那枚香囊贴近脸颊,轻声念道:“惜娘,我们马上就可以再见了”。
  她脸上是自开展以来少有的安心缓和,只不过随即染上悲色。
  有的人,已是永别。
  去往隋叶城的路上必然经过同河。
  江缔在车内深吸几口气之后,才手指微颤的抬起帘子。
  硝烟尽散,无事发生。
  只要时间足够久,这里经历了什么样的战争,死了多少人,死了什么样的人,又会留下什么痕迹呢。
  她默然放下帘子。
  黯然神伤罢了。
  “将军,我们到了”。
  秋娘从马夫处进来,低声道。
  江缔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隋叶城虽然足够偏僻,甚至地处于战事交锋区,绝大多数时间都可以用漏网之鱼来形容。
  但这到底是翊朝土地,王命可达,不可能真的任由其不管。
  想来是那位定河使来时就已经带来了圣旨,当地县令自她的车马驶进的一刻开始,就眼巴巴的带着人在府门口等着迎接。
  江缔刚扶着秋娘的手下来,一个身着褐衣看着有些老实的中年男人就笑着迎上来,一边行礼一边道:“见过将军,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寻常”!
  江缔并没理会那些恭维的话,只是淡淡的盯着他。
  她再怎么伤病未愈,到底是战场上厮杀来的将军,身上本就多了几分肃杀之气,如今不过看那县令几眼,对方竟是额头冒出虚汗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迎将军入府”!似乎是被盯的心里发毛,那人赶紧避开江缔的视线转身吩咐他人,又转回一张笑脸来对着江缔道:“将军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进府休整片刻如何”?
  江缔点头并未拒绝,身边的人像是终于送了口气,跟在她身后介绍自己“下官姓郑,已在此处任职五年之久了”。
  五年。
  五条命。
  一路上江缔都一言不语,直到坐到正厅主位上,江缔才悠悠开口道:“本将来前,听说当地风俗甚是特别,不知郑大人可愿同本将介绍一番”?
  此言一出,郑县令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密了,他赔笑道:“不过一点当地人的祖宗传统罢了,只求图个心里安稳,哪里有什么特别”。
  郑县令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在这个偏远地方好端端的占山为王快活度日,也不知怎么就让那位惦记上了,先来一个定河使不说,眼下又来个将军。
  前头那位可还好说,看着柔柔弱弱的除了说话犀利点,倒也不是不能周旋,可眼下这位可不一样。
  能做本朝第一位女将军,谁知道她身上有些什么手段,更何况还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郑县令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什么轻举妄动的行为,江缔手边的剑会直接招呼在他身上。
  别说现在已经把整个县令府围起来的江家亲兵了。
  不死也得掉层皮。
  “是么”,江缔面色冷峻,将手上对方刚刚奉上来的茶扔向郑县令“本将倒是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拿人命当儿戏的祖宗传统,怎么,郑大人,你要反不成”?
  茶杯在温县令脚边四分五裂,对方腿一软颤颤巍巍的跪下磕头“将军恕罪啊,下官并无此意,下官的一切都是陛下赏赐的,下官不敢有反心啊”!
  只是草菅人命,顶多他一个人掉脑袋,要是这谋反的名头按在他身上,眼下正是紧张的时局,他有十族都不够诛的啊!
  江缔冷笑一声,走下位用佩剑顶在他脑袋上,一字一句道:“本朝开国以来,早就明令禁止不允许活祭,你真当天高皇帝远,任你放肆不成”?
  “下官……下官也是不得已啊,下官刚上任那年,城中居民照例祭祀,下官本以为就是普通的请祖宗祭天地,可下官万万没想到他们敢杀人啊……”
  郑县令怕的止不住发抖,声音都开始变形“他们说,下官既然未阻止,那就是默许,哪怕日后事发,也能咬定是下官包庇,不光能让下官丢了这顶乌纱帽,连项上人头都不保啊”!
  江缔并未立即回话,只是用剑轻轻敲他的头——谁也不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会砍下去。
  “本将还以为,你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今看来,还真是尖牙利齿,自寻死路”。
  郑县令的身子一瞬间止住颤抖,如坠冰窟。
  她领起郑县令的领子,强迫对方只剩下惊慌之色的眼神直视着她,冷笑慢慢道:“你作为本地土豪劣绅,还有什么人能欺压到你头上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知不晓的”?
  江缔嫌恶般将郑县令甩开,拍拍手站起身吩咐道:“让人把他带去柴房关着,没有本将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探视”!
  说话间便有两个亲兵从门外走来,钳制住郑县令。
  她来的时候点了五十亲兵,在这么个县令府,打手侍卫自然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战士,从江缔进门那一刻开始,整个县令府就已经“易主”。
  郑县令大惊失色,慌乱的喊叫着,一会儿是饶命一会儿是喊冤,发现都没什么用处之后破罐子破摔道:“我是朝廷命官,陛下派来的定河使都没说要杀我,纵然你将军也不能擅自斩杀朝廷命官”!
  江缔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冷声道:“本将什么时候说要杀你了,不过是带你下去好生修养一番罢了”,她眸光微动,不紧不慢的继续道:“再说,本将就是要杀你,你又能怎样”?
  秋娘在一旁适时开口道:“还不赶紧堵了嘴拉出去,在这里污将军耳目”!
  江家亲兵做事利索,顿时整个府苑寂静无声。
  江缔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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