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来时我腰间的骨匕你可瞧清楚了?”
鱼青简专心致志画符,随口道:“没怎么看清,怎么?”
“那东西本被我丢在黄泉,可方才却阴魂不散又追上来了。”离长生支着下颌问他,“你可知晓这是什么妖术或阵法?”
“我对阵法不太精通,过几日可以问问副使。”鱼青简说完,像是记起什么,动作一顿,蹙眉道,“骨匕回来后你收好了吧?”
离长生懒洋洋扒拉符纸的动作一顿:“嗯?”
鱼青简对此人闯祸的本事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再次废了张符纸,沉声道:“船已行到阴阳交界处,此地虽还是黄泉,但已没了幽都阵法压制,成千上万年的残魂皆在水下吞噬厮杀,外物不可轻易进去,否则便……”
还未说完,整艘船猛地剧烈晃动,好像水底无数庞然大物往上翻涌。
离长生一个趔趄险些摔到,一把薅住鱼青简的手臂艰难站稳。
“什么东西?”
“残聻。”鱼青简揉了揉头疼的眉心,简直无力了,他一把将写废符纸的边角料捡起来塞到袖子里,“这东西爱吃鬼。”
离长生:“啊。”
鱼青简把他拎着坐在角落里省得掉下水,冷冷瞪他:“别侥幸——黄泉八百年没有活人路过,它们八成是嗅着你的气味来的,最爱吃的还是你。”
离长生:“……”
“在这儿等着。”鱼青简随手拿起一张符咒一甩,几片小纸人手牵着手漂浮半空将离长生围成个圈,“莫要离开此处。”
说罢,他快步下楼,喝道:“走吉——!”
走吉随叫随到,“嘿”了声从船顶翻下来,长刀瞬间附灵,在漫天金色碎火中张扬大笑:“残聻!太好了,我要吃这个!”
鱼青简在一阵拘魂鬼的尖叫中咆哮:“脏东西不能吃!”
“哈哈哈!”
离长生:“……”
船晃动得越来越厉害,拘魂鬼们正铆足了劲拿起千年不用的桨划船,只是这船太破,船桨刚入黄泉,咔哒一声断了。
拘魂鬼们:“……”
完了。
离长生想要探头去瞧,但那群小纸人像是活物般拉着手拦住他,发出脆生生的声音。
“圈,圈,圈。”
残聻似乎翻涌到水面,离长生听到一阵刺耳得好似万鬼恸哭的尖利咆哮,震得他眼前剧烈一黑。
好像神魂都在这具躯壳上错了位。
再次清醒过来时,那群纸人围着自己,草草画上去的眼睛似乎流泪了,叽叽喳喳的:“死,死,死啦?!”
离长生:“……”
离长生揉了揉眉心,温声安抚道:“没有死,勉强还活着呢,别怕啊。”
纸人愣了下,这才继续嘤嘤嘤围着他转圈。
一看就是渡厄司的风格。
他失去意识的时间,走吉似乎还在和残聻厮斗,砰砰砰的碰撞声以及火焰灼烧的动静传入二楼。
那群拘魂鬼似乎也在哭。
“走吉大人,船费果然不该私自收您的!我回去就撤回向幽都柜坊要求削减你们三十两银子的批文!”
“走吉大人威武!”
“大人救命!”
轰!
又是一阵剧烈响动,离长生死死抓住栏杆坐着,这次整艘船倾斜着翻了出去,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视线完全颠倒。
无力的右手抓不住栏杆,整个人直接裹着小纸人囫囵往下一坠。
离长生瞳孔一颤,堪堪用左手抓住栏杆。
但已经晚了。
他半个身子已悬在外面,下方便是越发湍急的黄泉水。
阴阳交界之地,黄泉和南沅护城河相互交融,碰撞出浑浊的一条线。
离长生艰难地抬起右手想要抓住栏杆往上攀爬,宽袖垂到手臂间,露出右手手腕上一条好似被齐腕斩断的旧伤。
那伤看着太过可怖,手指发抖得无法用力。
离长生大口喘息着,逐渐感受着左手一寸寸脱力。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传来。
“离掌司这是在瞧风景吗?”
离长生一怔,仰头看去。
几乎倾斜一半的破船之上,明忌身形高大,姿态散漫地踩在栏杆上,眉眼似笑非笑注视着下方狼狈的离长生。
离长生嘴唇动了动。
男人双手环臂,似乎没有想伸手救他的打算,居高临下地淡淡道:“离掌司想明白,对救命恩人该说什么了?”
离长生:“……”
没想到还挺记仇。
离长生能屈能伸,极其会认错和道谢,他张嘴就要秃噜出一大堆哄人的话。
恰在这时,船终于缓缓穿过阴阳交界之地。
巨大的皎月扭曲着化为天边朝阳,光芒像是一条中间线横扫而来,照得整艘船宛如施了术般,一寸寸褪去破破烂烂的木屑灰烬,化为一座灯火通明的画舫。
辰时,湖面皆是雾气。
朝阳从画舫窗棂斜斜打出去,一条条光柱照映在雾气上好似长着无数条腿的庞然大物,一寸寸往前爬。
离长生仰头注视着明忌。
男人眉心那伪装面容的法器在阳光下微微一闪,明忌的面容一闪而逝,蓝玉珠子悄无声息一转,再次将他的面容遮掩得结结实实。
离长生的眼瞳悄无声息地睁大。
那张脸……
“哈哈。”离长生在性命垂危之际,竟然乐得笑了两声。
天杀的,此人竟然是封讳。
明忌,是他的字。
离长生又哈了两下,左手不知是彻底脱力还是他想寻个死的快点的法子,猛地一松开,身体宛如折翼的雁,直直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先死一步。
封讳:“…………”
作者有话说:
封讳:什么时候本殿主的马甲能披两章?
第12章 低头看真生气啦
梦中似乎是桃花三月。
粉色花瓣拥簇着参天巨树,风吹起漫天碎花呼啸拂着离长生垂在肩上的发。
离长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桃花树。
视线缓缓往上移,想看看这桃花树到底有多高。
花瓣乱飞间,眼眸抬起后却瞧见一只牵着他的手。
离长生茫然仰头,后知后觉这桃花树并非参天。
他只是个不到人大腿的孩子。
离长生呆呆回头看去。
两个人站在桃花树下,似乎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边笑边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离长生呆愣半晌,转过身不再看,耷拉着脑袋往前走。
牵着他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听得声音清冷:“怎么?”
离长生没说话。
男人似乎性子极冷,没得到回答也没继续追问,牵着他踩着桃花瓣一步步往前走。
离长生望着脚下被踩成粉泥的桃花瓣,愣怔好一会,忽然喊。
“爹。”
男人淡淡道:“我不是你爹。”
离长生不爱听这话,就当没听到,固执地又喊了句:“爹爹,桃花不好看,再也不要来了。”
男人似乎叹了口气,缓缓俯下身摸了下他的脑袋,声音随着风越来越远。
“叫师尊。”
砰。
梦中那棵好似永远都无法靠近的桃花树轰然炸开成漫天粉瓣,纷纷扬扬落在双手上,一点点扭曲成狰狞的血。
离长生一身白金华服沾染鲜血,手中握着一把雕刻符纹的剑,隐约可见「崔嵬」二字。
剑身没入眼前人的心脏,血汹涌而出。
男人模糊的面容似乎带着笑,带血的手缓缓探向离长生的脸,指腹在惨白如纸的侧脸留下一道血痕。
刹那间,男人高大的身形骤然化为金色流光,消弭天地间。
“师尊……”
离长生倏地睁开眼睛。
心口剧烈跳动,好似还被梦中的痛苦纠缠,眼瞳涣散失神,左眼隐隐泛出神性般的金色光芒。
转瞬即逝。
离长生微微喘着,等情绪散去后,努力回想却根本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被那股情绪逼得头痛欲裂。
缓了半晌,那股几乎把他逼疯的疼痛才逐渐消散。
空气中似乎有饭菜的香味,耳畔隐约有人交谈的嘈杂声。
离长生汗湿的发贴在雪白面颊边,喘息着举目望去。
此处好像是人界客栈,雕花镂空木床,身下垫着仙绒毯,连被子都是一匹千金的辛夷锦,香炉中幽幽燃着香。
离长生呆愣半晌,终于记起来昏迷前的记忆。
这是哪儿?
他不是掉落黄泉了吗,鱼青简救了他?
哈哈,不可能的。
这一看就是只有贵客才能住的上等房间,鱼青简那抠抠搜搜十五两三十文都能被四舍五入十六两的财迷不可能会这般豪横。
按鱼大人的性子,应该是随便把他扔路边一躺,然后诧异地说“什么,人类竟然还用床?”
离长生自从接到那该死的掌司印后就一直倒霉不断,受伤、落水,挨冻还挨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