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他面色慢慢变白:“就是我们。”
  灭世之祸过去后,用了两千年来成长的这波修士,就是他们。
  怪不得唐皇不怕将这些告诉赵令恣等人,因为根本就没人能反抗。没有人。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盛繁时代后,他们这批肃霜时代的人逃不过,盛繁时代之前,或许也有不知多少轮的修士,被天道吸收炼化。
  王闻清看着他,面容苍老,声音温和:“小遥,你比师尊聪明。”谢仞遥指尖一寸寸地变凉,那边,似乎是在验证他的猜想,唐皇说出的,和他谢仞遥话里的意思分毫不差。
  魂魄已全被染金,面对着面如死灰的赵令恣一行人,唐皇哈哈大笑道:“去吧,朕不会杀你们,把朕的话,对你们的宗门,你们的亲人说去吧。”他慢慢地朝那缕金烟俯跪下去,虔诚地讲额头贴在冰冷地板上,如最忠心的信徒。
  只有顺服天道的皇室,能得到天道不死的眷顾。
  第70章
  落琼宗知崖殿里,贺青玉端坐其上。
  他身旁坐着萧峰泉,王闻清就在台下,身旁站着萧散。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贺青玉抬手扶了扶额,觉得被巨大的荒谬感包围着。他坐上落琼宗的宗主之位已然五百多年,这种让人无话可说的荒谬已经许久不出现,以至于让他竟一时无话可说,连该做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了。台下,王闻清再一次开口,打破了寂静:“宗主,师尊,你们不信我吗?”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贺青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温言道:“小清,我们都是老家伙啦,这样的信息,你得让我们缓缓。”
  他身旁,萧峰泉道:“宗主累了,萧散,带着你师弟先下去吧。”萧散应了一声,行了礼后,拉着王闻清出了大殿。王闻清乖乖跟着他出了知崖殿,两人一路往远处走去,将落琼宗这座最大的大殿抛之身后。一直到走得足够远了,王闻清急急问道:“师兄也不信我吗?赵令恣也看见了,还有春瓮城的女修,实在不信,可以再去皇室一趟……”
  萧散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我信。”
  王闻清便住了嘴,萧散从不会骗他,他说信了,那便是真的信了。
  萧散笑了笑:“小清,这件事太大了,师尊和我爹就算信了,也不可能现在就做什么。”他道:“更不可能去阻止师祖渡劫。”
  他抬眸看去,见王闻清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都是怔然。萧散心头一软,心中也是一声叹息,却还是温言道:“况且,就算要做什么,也是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该问的。我们上头,自有师尊做决定,师尊身旁,是落琼宗各大长老,长老上头,更有宗主和师祖。五大陆各大宗门皆是如此。”听到没他的份,王闻清顿了一下,扬起下巴来,眸中都是不服气的骄傲:“这事是我发现的,就算要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啊!”“你现在不过金丹期,连着我,在师祖他们面前,都不过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毛头小子,”萧散弯着眼,“他们要做什么,不会告诉我们的。要想让宗主和我爹听进去你的话,只有一条路。”他拿剑柄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努力修炼变强吧。”
  画面变化间,谢仞遥只觉得他此时的心境,并不像王闻清的斗志满满,也不如萧散那般的冷静。
  倒和高台上的贺青玉一般。
  只感到巨大的荒谬。
  在这巨大的不确定间,谢仞遥只是……有点想顾渊峙了。
  然而回忆并不给他思念的时间,下一瞬巨大的喧嚣声扑面而来,谢仞遥看见王闻清从自己眼前匆匆跑过,努力往风暴的中心赶去。落琼宗上方的天空被狂风笼罩,狂风中心,传来震震令人头皮发麻的滚雷声。萧散站在人群最前头,他今日穿了件白色的宽大道袍,广袖被烈风吹得哗哗作响。
  王闻清跑到他身旁,来不及喘口气,大声喊道:“师兄,师祖要渡劫了?!”
  萧散拽着他手腕,将他拉至身后,替他挡了大部分风,也大声回道:“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只五十年,师祖就能渡劫了。”确实是事发突然,落琼宗连准备都没准备,他们周围,正有无数的落琼宗弟子赶来。
  每个人都望向风暴中心,面上却不是期盼或信息,而是压抑着的焦虑。那番天道之说,并不只有王闻清一人看见,落琼宗能管住王闻清的嘴,却管不了赵令恣几人。
  有了赵令恣这五十年来的大肆宣扬,修真界对这个说法,早已人尽皆知。
  这个说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就在师祖这次渡劫之间。
  天地之间狂风肆虐,雷声滚滚,漫山遍野的弟子之间,却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这种沉默,从曙光初起,一直延续到了夜色蔓延。
  不知在哪一瞬,风停了,一声惊雷炸响后,厚重的云层如水般荡开。
  王闻清就算站在萧散身后,一天下来,也早已被含着灵力的风吹得唇角泛白,但眼睛却很亮,风听后立即问道:“师兄,算渡劫成功了吗?”他猛地开口,声音一下子没收住,炸响在峰顶,炸得黑夜站着的一个个黑沉沉的寂静轮廓都簌簌地动了起来,一时间骚动声四起。和另一处峰顶的寂寥截然不同。
  风停了,虫鸣声便显现出来,贺青玉盘腿坐在小亭下,掌中拢了一盏清茶。
  风刮了一日,这掌中茶,还有袅袅热气在慢慢升起。贺青玉低头饮了口茶,抬眼望了望天际那激荡的厚云,将茶杯放到了身旁的桌子上。茶杯离了他手掌,热气顿散,杯身一片冰凉。
  茶杯旁,一个杏花样的玉牌正不断闪着急促的光。贺青玉笑道:“走吧,师祖叫了。”
  他对面,萧峰泉沉默地看着那玉佩,许久后,也笑了一声。有细细的皱纹在他眼角堆积,道道如刀刻斧凿,他道:“傻子。”
  贺青玉站起身来,落琼宗的宗主一身寒气,语气却温柔,回道:“这全天下,谁不是傻子?”
  寒峰小亭,虫鸣鸟飞,此刻离灭世之祸,还有四百二十年。
  皇室成为了天道的走狗。
  这是修真界对皇室的称呼。
  皇室浑然不在意。
  当天道的狗,等修真界覆灭后,他们便是五大陆的皇。
  天道虽无人能战胜,但修真界的人并不可能真的等死,于是以五大宗门为首,各出了弟子,组成了一波人,准备先将唐皇捉到。带队的人,便是赵令恣。
  “这么给你说吧,天道是至高无上的意志,它也要遵循万物的规则,不可能修成人身,也不能轻易杀人,天道杀了人,那还叫天道吗?所以它只能让人来杀人,”赵令恣仰头喝了一口酒,又扔进了嘴里一颗油爆花生米,瞧着王闻清的眼神里有种看弱智的宽容,“这也是为什么唐皇这么难抓的原因。”王闻清埋首在手里的古籍中,嗯了一声。
  赵令恣便揉了揉腿上小沧溟的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用着合适,又对它死心塌地的傀儡,自然要保他。虽然它无法直接帮助唐皇,但皇室素来养蛟龙,灵兽灵草修炼和人不同,游离于天道庇佑之外。它们和天道一样,靠本能吸收炼化灵气,从某一个角度来说,它们是可以和天道平起平坐的。”“特别还是蛟龙这种珍贵的灵兽,因而天道干涉不了人,却能帮灵兽,灵兽又很珍贵,还听命于皇室,你说难办不难办?”
  王闻清头也不抬,却是问了其他问题:“你是说天道有意识?”“也不是这样,”赵令恣指尖点了点膝盖,桥索被风吹得有些荡,他晃悠悠得道,“我们看天道,是觉得天道想杀我们。但天道炼化我们,对于它来说,本就是一个自然规律中的一环。其实它要有意识,有所图谋倒还好,有想要的便会有弱点,偏是如这样……”
  让轻声道:“我们可以杀死一个敌人,但又怎么能跳脱万物的规律呢?”“事已至此也只有斗到底这一条路了,”不等王闻清回答,赵令恣只深沉了一下,转眼又瘫了回去,他下巴挂在索桥的绳链上,开始做梦,“要是能找到龙就好了,那龙对蛟龙,岂不是一爪子杀一个?”
  听到龙字,盘在他膝盖上沧溟打了个冷颤。
  “我师兄好像真给我说过龙,”王闻清听到这句话,终是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向赵令恣,“他有个朋友,从前见过龙呢,还是条母龙。”赵令恣:“哈哈。”
  不再畅享这些没用的,赵令恣站了起来:“我走了,能不能捉到唐皇,就看明日了。”
  王闻清合起书,也站了起来:“那我祝你成功。”
  落琼宗的夜色微凉,长长的桥索上只有他们两人,赵令恣抬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书:“你这些年除了修炼,就是埋头读这些古籍,怎么,是要学凡人去考取功名?”若是少时听到他这么说,王闻清定会跳起来反驳,但他此时面容沉浸了许多,只是笑了笑:“自我师祖渡劫失败后,天下就乱了起来,这两百多年来各大宗门倒没团结起来,反倒是互相倾轧。”“我师兄说,”王闻清学着萧散的语气,“小清,天道走了一步好棋,只放出了一个消息,就让人们互相厮杀了起来,它便只用作收渔翁之利。”王闻清笑着道:“就比如捉唐皇,如果五大宗门宗主出马,皇室再养着蛟龙又如何?唐皇早就被捉到了。但谁都不想第一个站出来和天道作对,谁都想先静观其变,最后没法,每个宗门出了人,让你带队,以至于蹉跎了两百多年。”而在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想如皇室那样的,谁也说不准。人心向来是看不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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