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看见第一行字的时候,他呼吸静了一瞬。
话本子第一行写道:燕衔春,悬钟大陆临风城人士。
第96章
燕衔春,青霭大陆临风城人士。他父母是临风城一凡人大户人家的家生仆,燕衔春作为他们的儿子,本来也应当是从小为仆,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但在他五岁时,父母却死了。
谢仞遥读到这里时,不由得瞥了床上的燕衔春一眼。
燕衔春四平八稳地躺在那里,闭着眸,呼吸平缓,听到自己爹娘死了的过往,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谢仞遥收回视线,翻开话本子继续念了下去。等他看到下一页,顿时明白了燕衔春为什么这么平静。他的爹娘,是被他自己给杀死的。
燕衔春五岁时,身体里出现了灵根。
一般修者,如若可入道,十岁左右,身体里就会辟出识海,出现灵根。
极大多数修者是双灵根,顶好的是单灵根,再不济也有三灵根,最差的,便是像谢仞遥这样,是个五灵根。
五灵根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但燕衔春的灵根,却在五行之外。
他的灵根是黑色的。
众所周知,天地之间万物,都逃脱不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因而灵力自然也分为五行运转于空气之中。入道之人,可根据自身灵根,去汲取相应行道的灵力。例如一个人如果是水灵根,那么他在河海旁边修炼,自然比在深山里修炼要好,下雨之时修炼,自然比艳阳高照时修炼要事半功倍。但世间一切阴阳平衡,有归属五行的纯净灵力,自然淆杂灵力。
这些灵力里脏东西太多,被灵根吸收后,坏处远远比好处大,普通修者,万万是不愿意去吸收这些灵力的。
燕衔春的灵根,则可以。
或是说,他的灵根,就是为了吸收这些脏的灵力所存在的。
他无法吸收干净的灵力,只能炼化含着杂质的脏污灵力,灵根影响主人,一直炼化脏污灵力,这样的修者,往往也都是性情暴戾,无恶不作。甚至有大乘期的大能断言过,这样灵根的孩子,是天生坏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诛杀于摇篮。所幸这样的灵根很是稀少,哪怕是灵力充沛的盛繁时代,有记录的,也不超过十个人。灭世之祸后,如今肃霜时代,谢仞遥知道的这种人,也不过此时燕衔春一人。
更多的修者,甚至不知道还有这样灵根的人存在,谢仞遥对此能有所了解,还是因为有王闻清这个盛繁时代的师尊。
燕衔春辟出识海,生出黑灵根的第一天,就杀了自己的爹娘。
随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屠尽了那家大户人家。杀光府里最后一个人的时候,燕衔春离开了那家府邸。
五岁的孩子冷静地穿过一府邸腐烂恶臭的尸体,临走之前,周密万分地送给了府邸一场大火。
于是一切被毁尸灭迹。
燕衔春离开后,最开始想的,是拜入各大宗门,得到资源,和正常弟子一样,好好修炼。
但他的灵根太过特殊,不明白的小宗门不敢收他,明白的大宗门不杀了他,已然是仁慈。
“这里写得不好,”床上,燕衔春突然出了声,打断了谢仞遥念话本子的进度,“那些清楚内情的宗门,都要杀了我,但他们太蠢,当时我不过只是一个黄口小儿,都能将他们耍得团团转。”谢仞遥没接他这话。
燕衔春也不多说,只道:“继续。你念书的声音好听,我很喜欢。”
谢仞遥便垂眸继续念。
燕衔春从五岁一直游荡到十一岁,一个宗门也没拜进去,但手上的人命,已经快有了百条。
在他杀第一百个人的时候,遇见了一位散修。
散修围观了他杀人的整个过程,最后来到燕衔春身边,他蹲下身来,去看面前孩子没有什么人性的眸,笑问道:“为什么杀人?”十一岁的燕衔春伶仃瘦小,但仰头看过来,像呲着牙的野狼。他给出了一个很平常,每个孩子都会说出的答案:“好玩。”
有的孩子觉得吃零嘴好玩,有的孩子觉得捉鱼上树好玩,燕衔春觉得杀人很好玩。
人命是他的玩具。
燕衔春向来觉得,没有什么比天生坏种这个词更适合他了。哪怕他没有生出黑灵根。
燕衔春三岁开始记事,他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他三岁时,被娘亲抱在怀里时,他会紧紧搂住娘亲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娘亲胸/脯上。府上有人看到,笑着打趣燕衔春:“你这小娃娃,都三岁喽,还要找娘喝奶哦?”燕衔春娘亲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抬手扶了扶燕衔春头顶,话里头暗暗炫耀到:“没法子,这孩子亲人。”燕衔春脸贴着娘亲胸/脯,听着里面传来的一阵一阵,有力强壮的心跳,红艳艳的嘴,弯出来了一个愉悦乖巧的笑。在外人看来,是这个孩子害羞了。
但只有燕衔春自己明白,他听了这么多日子,终于听明白了,要从哪里捅进这柔软胸/脯里,才能让那心跳不不跳。多好玩啊。
散修听他这么回答,笑意更大了些。他抬头,摸上燕衔春头顶,趁着燕衔春没有反应过来,手狠狠地往下一摁,一直摁到这小狼崽低下头,弯下腰来,才温柔道:“我很喜欢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尊?我教你怎么杀更多人的法子。”燕衔春在他掌心里疯狂挣扎,他嘴唇呲起,眉毛愤怒地抻起来,一双眼死死地撑到最大,喉咙里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粗吼。
但散修面不改色,他将燕衔春当只狗来训,一直训到燕衔春这条猎狗不再有力气反抗,在他掌心里显现出柔顺的力道,恭敬地叫他:“师尊。”燕衔春在散修身边,当了二十年最听话的狗。吃最少的饭,为他干最脏的事。
直到散修被他杀死。
散修是死在床上。
他死时,身下还压着个人,他自己因为太愉快,甚至被燕衔春杀死那一瞬,大汗淋漓的脸上,又攀登至了一个高峰,满是神仙般的快活。燕衔春这些年,杀的人最后连他自己都忘了数,还第一回见有人被杀时,是这个表情。
他蹲下身来,注视着自己这个师尊临死前的神态,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多快活的事,能让他这个向来警惕的师尊,轻易地死在自己刀下。
燕衔春野兽般的眼睛,挪到了他身下已经被吓呆了的女人身上。燕衔春缓缓伸出手,摸上了她裸/露的肩膀。
和想象的不一样,燕衔春摸到了一把已经凉透了的,黏腻的汗。
燕衔春心中泛上恶心,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他缓缓抽开手,还是不理解。
燕衔春不能接受自己有不明白的事情。
他随手将刀刺进女人脖颈,想了想,觉得应当是女人还不够美。想明白了这一点,燕衔春不再留恋,他扛着刀出了装有两具尸体的屋子。屋外是个荒凉的地界,漫天起起伏伏的土丘里,只坐落着燕衔春身后一座三层高的小楼。靛青的飞檐下,大红的酒幡在狂风里猎猎作响。
燕衔春重新挺直了脊背,慢慢走远。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他要抗最锋利的刀,去娶最美的新娘。
谢仞遥合上了话本子的最后一页。
床上,燕衔春似乎已经深深睡去。谢仞遥看了他一眼,弯腰想将话本子放到床边。话本子刚碰到床沿,床上的燕衔春就睁开了眼。
他与俯身的谢仞遥对视上,黑漆漆的眸中,清醒无比,问道:“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谢仞遥后退一步,仰慕中搀着几分畏惧,夸赞道:“主子好厉害。”他对这个故事没什么感受。现在的谢仞遥,除了王闻清的遗志和顾渊峙,已经很少再对什么人什么事有感受,产生什么波动了。燕衔春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他又问道:“你见过什么美人吗?”谢仞遥挠了挠头,憨笑道:“回主子,我这样的,能有什么美人愿意看我呢?”燕衔春坐起身来,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了两圈,颔首道:“也是。”他屈起一条腿,突然道:“我觉得,落琼宗宗主不错。”
谢仞遥袖子下的手一颤,面上眼珠转了转,呵呵道:“小人没见过。”“你说,”燕衔春微微压下眉心,看向谢仞遥,笑道,“我去娶他,他会同意么?”燕衔春不等他回答,又道:“我是山河风云榜第一,长得也不算差,如果他愿意,他想要的,我都会捧到他跟前,哪怕是天道机缘,我都可以分与他一半。”
“我会对他温柔忠贞,对他一往情深,只要他愿意做我的新娘。”
燕衔春抬了抬掌心,在虚空里,对着谢仞遥站的方向按了按。他愉快道:“我们两个情比金坚,白头偕老,话本里,令人羡艳的眷侣,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看向谢仞遥,轻声问道:“你说,他会同意吗?”
谢仞遥看向他。
他看着燕衔春,却突然地想起了一些人。他想起了尚正阳,他躺在棺材里,死得不明不白。想起了赵枫,谢仞遥亲手感受着他柔软的躯体渐渐变得冷硬,手边散落着他珍惜的、死气沉沉的白猫。他还想起了天道机缘下,金屏山的三个师姐,她们胸膛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