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能活下来应该就是纯靠运气,也许那畜生来之前吃过晚饭。对眼前呆若木鸡的人再提不起半分兴趣,他抬起军靴踹了一脚自己的精神体,面无表情:“把人吓死你负责?滚回去。”
苏间罗默默看着,不知为何觉得它的眼神有点委屈。随后巨蟒身子一扭,体型迅速缩小的同时,一头钻进年轻男人的胸口消失不见。
“——少将!”
与此同时,一道焦急的声音破空而至。
以一个同样身着军服的红发青年为首,一群人正向这边赶过来。
季扬微微气喘着,示意身后的小队成员停下脚步。
落日森林虽然离基地很近,但地形错综复杂,以哨兵的行进速度,就算是负重跑也比越野车速度快,这个距离更没必要用上飞行器。
可这就苦了谢明薄的下属们,赶路时季扬甚至用上了媒介,在队伍最前方负责破风,才不至于跟丢这位来去无踪的上司。
谢明薄的身体素质和爆发力强悍到一个可怕的地步,即使他已经是特殊部队中的佼佼者,依然难以望其项背。
季扬举起手,向车顶上的男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少将,第三小队全员抵达。”
对方显然没兴趣听他废话,丢下一句“把人送到总院”就消失在黑夜中。季扬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地摆手,“一组疏散,二组救援,三组排查,四组警戒。动作快。”
众人齐声回应,随后熟练地分头行动,显然在这类紧急事件的处理上经验充沛。
苏间罗正默默地观察,红发哨兵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季扬在他身旁蹲下,语气很亲切。“不好意思先生,军用救援飞行器出了点故障,还需要一段时间修理才能投入使用。救护车随后到,你要在这里等,还是……你现在还好吗?”
“季上校,看他的状态还可以,”一旁的哨兵说,“这些血应该不是他的。”
“闭嘴。”季扬仍然保持着微笑,“我会不知道?血是他的,他现在还能活着?”
那人顿时噤了声。黑袍青年看着他俩,一时间有点犯难。
眼前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并没打算在行程里加入医疗检查这项。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谁知道军区总院会不会查出点什么来?
“现在是挺好的,”雪鸮在图景里替他回答,“但被你们扛到总院还是免了哈。这待遇消受不起。”
苏间罗没法说话,也无话可说。虽然对方没明说,但他和精神体都明白这人的言下之意。
谢明薄既然发了话,说明他直到抵达医院之前都需要人照看;而等待救护车送医是个漫长的过程,肯定不如他们直接扛过去效率更高。这一番关心,只是怕他真伤到了哪里,万一被扛出个三长两短,到时不好交差。
明显把受害人当成了需要运输的物件看待。但他和雪鸮都没感到冒犯——特殊部队的人向来简单粗暴、特立独行,同为自愿接受联盟人体实验的“边缘人”,苏间罗很愿意理解支持他的同类。
拥有“媒介”和特殊能力,头衔和待遇也普遍比其他部队更高,看上去好像很光鲜;可放到现实里,他们终究是被大众忌惮排挤的那一方。
当一个群体掌握了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尤其是生杀大权,即使这个群体数量稀少、贡献突出、余下的人甚至需要依靠这些人维持生存,他们也必然被视为异己,不可能再被社会真正接纳。
从选择站在硬币边缘的那一刻开始,有些事就注定由不得他们作主了。苏间罗身为特殊群体中的一员,很清楚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面前这个军官的军衔也不低,从他面对谢明薄的举动来看,很可能是少将的副手。难能可贵的是,他至少还愿意装一装,以一副礼貌亲切的面孔对待自己。
要是换谢明薄本人来,估计问话都省了,直接扛起人就走。
正是这亲切的态度为他争取了一些余地,苏间罗沉默地与季扬对视,一双金眸十分茫然。
虽然很想配合工作,但他还是决定暂时装傻充愣。联系上能帮助自己的人之前,贸然行动很可能惹来祸端。
季扬见他一言不发,有些疑惑。他觉得苏间罗不太像是吓傻了,更像是没听懂人话。
正当气氛有点古怪时,又有人及时打破了这份尴尬。
“丹迪!!”
苏间罗朝着声源望去,看见诺亚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来,手里还提着自己那个灰扑扑的包裹。
在他身后不远处,乘客们接连走出车厢,正在士兵的引导下有序疏散。队伍中许多人都忍不住探头往这边看,神色或好奇或畏惧。
其中包括那个对他冷嘲热讽的中年男人。他显然发现了长官身边熟悉的黑袍“乞丐”,始终盯着苏间罗不放,表情惊疑不定。
但苏间罗完全没心情再管那边了,现在麻烦人物又添了一个,他只希望诺亚别再捅出什么娄子。这位季上校的确亲民,但能在谢明薄手下讨生活,绝对不会是省油的灯。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棕发青年语气焦急,围着他转了一圈,“天啊,怎么这么多血——”
一旁的哨兵连忙安抚道:“别担心,那不是他的血,是那只亚种的。”
“他叫丹迪?”季扬干脆无视了他热锅蚂蚁般的举动,转头看了苏间罗一眼,“你们两个认识?”
“不用看他了,上校。”见人并无大碍,诺亚终于冷静下来,“他患有语言障碍。我们是在列车上认识的,如果需要例行盘查,我来回答。”
季扬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片刻,笑了一下,撑着膝盖起身。“好吧,既然诺亚公子都这么说了,稍后就由你跟我回一趟军部吧。”
诺亚的脸色霎时变了:“等等,为什么要回……在这里问就足够了!”
季扬的神情依然温和谦恭,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请吧,诺亚公子。你再这样瞎跑下去,不止伊尔维奇部长会很头疼,少将也会感到为难的。”
“谢明薄会觉得为难??”雪鸮忍不住吐槽,“这人瞎扯都不打草稿啊,真不简单。”
苏间罗则有些吃惊:“他是军总部……装备部长的小儿子?怎么一个人跑到下面来?”
“叛逆呗,”猫头鹰倒是满不在乎,“谁还没年轻过。”
苏间罗:“……”
青年欲哭无泪,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苏间罗默了默,很没义气地移开眼神,继续装蒜。
如今二人虽有患难真情,但他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眼下也只有铭记诺亚替他挡去这份麻烦的恩情了。
须臾,诺亚垂头丧气地点点头。“我跟你走……不过,走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季扬瞥了瞥还赖在地上的人。
“有什么话快说吧,以后见面的机会不多了。”
“谁说的,”诺亚立刻反驳,在苏间罗面前一脸希冀地蹲下,“丹迪,能不能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苏间罗迟疑地看向自己的包裹。
在伊什冰川度过的这些年,他的个人终端一直处于无信号的状态。可能是在瓦莱里湖泡过一遭进了水,也可能是接收到过于强烈的辐射从而报废了,偶尔一次成功开机,也顶多用来看看时间。
但他没法开口解释,诺亚已经从包底掏出了那个环状物。
细小的“嘀”声,一方立体投影跃出终端。
顶端弹出一条文字通知:“局域网已连接。evie基地欢迎您的到来!”随后嘭地炸开了一朵烟花特效。
几个人注视着那朵小小的烟花,一时间没人说话。
两秒后诺亚才回过神:“丹迪,你的终端怎么被格式化了……?”
苏间罗也很懵,它已经跟在他身边许多年,通知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它是第一次加入这片局域网络。桌面也是出厂状态,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照理说,公民死亡后,个人信息确实会被自动注销……可终端是需要经过回收处理的,没听说过会自动格式化的啊?
他伸出手,触碰其中的一个板块。果然身份信息也被一并抹去了,格式化很彻底,什么也没剩下。
于是他转而点开了另一个板块,开始在上面打字。
【我不小心把它掉在水里泡了几天,应该是坏了。】
连雪鸮都看不下去了:“‘不小心泡了几天’……真够不小心的。亏你说得出口……”
终端虽然有防水设计,可这种批量生产的设备就算再防水,也顶不住一连浸泡几十个小时。
季扬又忍不住想叹气了:“快点,救护车马上到。”
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一定要把人拉到医院的意思。苏间罗认命地添加了诺亚的联系方式,和留下看守他的哨兵一起,目送贵公子一步三回头地被上校带离现场。
随后瞄了一眼,看守人的注意力还不在他身上。青年飞快地点开讯息板块,在空白处输入一串字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