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朱利安那样阻拦他回到教会,虽然不排除他也担心这孩子心理健康的可能,但也证明那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教堂,也许真的有些不对头。
或许是与他自身的特殊有些关系?它不禁猜测。但既然连它都想到了这一层,苏间罗不可能完全没意识到。
他的性格的确单纯,但他不傻,只是不愿意无故地揣测他人而已。作为特别的本身,他肯定比谁都想对这些异常的原因一探究竟;可那同时也意味着未知,而在人类的认知中,未知往往代表着危险。
它始终不愿主人以身涉险。和伊丽莎白一样,他们都认为现在的他还能力不足——不足以保护自己。
不过,苏间罗显然不会轻易放弃。玛丽薇教堂都从地图上销声匿迹了,他还不信邪,非要亲自走一遭;亲眼见到已经被拆除的教堂还不死心,非要抓着新建的写字楼前台问了个够才肯罢休。
“不好意思先生,我也不清楚原来的教堂搬去哪里了。但前两年,这附近修缮了新的教堂,会不会是您想找的那一家呢?”
【新的教堂?您知道它隶属哪家教会吗?】
对方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信教。您不如亲自过去看看。”
亲自过去?不如在终端上直接查询……算了,多了解一下基地的现况没有坏处。
青年略略思索一瞬,向他道了谢,便转身朝着前台指的方向走去。
第42章 祷告日
由于终端快没电了, 他又没带备用电源,靠光能回复电量更是效率极低,苏间罗索性自行辨认道路, 不再一直开着它指引方向。
按照方向走了许久,他还是没看到任何含有宗教元素的建筑物。就在他快要怀疑那人是在诓他的时候,视野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教堂。
这栋建筑明显不是新建的,弥漫着浓厚的古旧气息,蒙尘的彩色玻璃窗不再透亮,甚至碎了小半块, 墙壁上精美的浮雕也变得斑驳, 刚才那个长相秀气的男前台应该是在胡诌。
整点到了, 顶层的钟楼恰好响起报时的钟声,不疾不徐的三下,带着悠长的回响, 在基地上空久久不散。
“教堂的名字是……威辛格?”
在终端地图上查询了一下眼前建筑的名称, 苏间罗不觉皱起了眉。
“这绝对不是原本那家教会吧, ”雪鸮笃定地说, “建筑风格一点都不像。所以这又是哪家的?真是……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教会, 这群人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
“你这话说出去,挨打的可是我, ”青年无可奈何道, “不过, 看起来确实不像。我们过去看看吧。”
……
十分钟后,苏间罗坐在教堂里的长椅的倒数第三排,面无表情地听着神父在祭坛上念诵《创世录》中极其冗长繁琐的一段。
他恰好赶上了一周两次的祷告日。作为无神论者,他一般是不会参与祷告的,反正神父念经给他听也是对牛弹琴;但他之所以坐在这里, 是因为直到进门他才发现这里正在进行祷告——在工作日祷告的人不算太多,他被这幅冷清的景象迷惑了。
在祷告中突然闯入教堂又蓦地退出,这在绝大部分教堂里都是非常冒犯的行为,很容易引起教职人员和信徒们的不快。他也不想做一个没素质的游客,又没什么要紧事,索性坐下来听完全程,虽然这确实有点折磨人……只希望听的时候不要睡着。
身穿教袍的神父手执一卷泛旧的经书,耷拉着有些松懈的眼皮,以毫无波动的嗓音诵读那些神圣的字眼。
【在神的造物将手伸入血肉之躯的那一刻,珀西神最伟大、最完美的作品被破坏了。现在我们知道,这是自祂创造世界以来,人类所犯下最大的罪过;连曾经那得到神的权柄的妄念,相比之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唉,万万没料到,这里居然是创世教的地盘?”
雪鸮已经听得哈欠连天了,在图景里抱怨个不停,“简直是余音绕梁、魔音贯耳!那什么,苏间罗……真的不能偷偷溜走吗?”
“最好还是不要,”它的主人表示爱莫能助,“就那么厚脸皮地走出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实在不想惹到这群人。那些合法的教会里,我就觉得这家的精神状态最像定时炸弹,实在不敢硬碰硬啊。”
“那倒也是。”猫头鹰精神萎靡道,“以后再看见他们,一定绕着走。看来你还是对第二区不够熟悉,否则哪还会被那个满嘴鬼话的前台坑?”
“那时候大家的身体都不好,根本没法走太多路。我又不是大人,哪敢带他们走这么远?”
苏间罗垂下眸,没能找到记忆里的地点让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同时还萌生出一丝隐约的不安。“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早知道会这样,当年临走之前,就应该带走朋友们的骨灰,总好过现在……连可以祭奠的地方都没有了。”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想着那些小孩呢?你这小子真够长情的,”雪鸮稀奇道,“别多想了,虽然你是无神论者,但是偶尔信一下他们转世享福去了也无伤大雅。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你走之前,不是还有一个孩子活得好好的么?”
教堂最前方的神父还是同样的调子,但台下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放眼望去没有昏昏欲睡的人。
【这罪责是如此地不可饶恕,以至于神已经无法感到最初的愤怒。看见人们贪婪、不知悔改的模样,祂是那样地悲恸,不得不降下第二轮审判,唯一的希望,只有迷途的羔羊早日知返……对于那些罪人来说,审判日是一种莫大的慈悲!】
“还有一个?艾萨克、莉莉、小柠檬……”苏间罗愣了下,忽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精神体所说的“幸存者”是哪一位,“你是说——那个毁容的孩子?”
“没错没错,就是他,”猫头鹰连连点头,“诶,你记性很好嘛!不过我记得他其实也不常到教会来,看他的打扮应该家里并不差,活到现在的话,那孩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
青年被这番话生生拉进了回忆里,短暂地沉浸在底色并不明亮的童年中。
自幼住在研究所的家属区里,他的儿时玩伴并不算少。但在他记忆中的众多朋友里,那个沉默寡言的黑发男孩,他从没有忘记过。
那孩子并不是教会里的孤儿,却比当时的他还要瘦小羸弱。有几个特点他印象格外深,一个就是穿着打扮并不寒酸,却对自己家的事闭口不提;另一个就是,那个男孩和现在的他一样,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不过,两人的性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和乐观开朗,即使失去母亲也没有就此一蹶不振的苏间罗不同,男孩非常抵触陌生人的靠近,警惕得和什么似的,第一次见面就狠狠咬了他一口——这很难不让人记忆犹新,幸好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算后来逐渐变得熟稔,男孩依然挂着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表情,一丁点儿这个年纪的生气都没有。毫不夸张地说,那时苏间罗还以为他患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毕竟连教会的孩子们都没那么死气沉沉。
他对这一切都记得很清楚,尤其是相处的次数多了,对方逐渐对自己卸下防备的样子非常可爱。
每当那张麻木的小脸露出生动的神态,乌黑的眼睛固执地盯着他时,他总是会忘记自己也只是个十岁小孩,忍不住以大哥哥的姿态包容他——然后男孩的双眼就会更加亮晶晶,表现得越发黏人。
遗憾的是,自始至终,他没有提过自己的名字。
他有些失神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但,小白,他不可能还活着。”
“……为什么?”
“他告诉我们,脸上和身上的瘢痕是胎记,”他低声说,“你信么?所谓的‘胎记’,和我身上的痕迹有七八分相似。”
猫头鹰不语,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那明明就是蚀化病晚期的症状。小时候大家都半信半疑,但现在……”
苏间罗摩挲着手背上那些密集的紫红纹路,但目光已经不再哀伤,而是逐渐趋于平静。“我想,他之所以不经常来,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吧。他的家人不会放任他那样跑动的,所以无论他失约多少次,就算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我也永远不会怪他。”
“那就更奇怪了,他为什么不说实话?”雪鸮十分困惑,“除了你以外,所有孩子都一样没几年活头啊!没必要死不承认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不管什么理由,我都觉得合理。”
雪鸮一阵无语:“你真是……还和从前一样溺爱孩子。唉,这该死的祝祷到底有完没完了?”
见话题转移开,苏间罗也不再提从前的事,顺着劝慰它,“再忍忍,我来得挺晚的,毕竟进来的时候都已经那么多人了,祷告环节应该就快结束了。”
【然而,他们竟依然不能体会神的恩泽……叛徒是罪恶,是泥淖,是恶魔之眼。倘若人类的罪名无法被洗刷,这充斥着罪责的世界总将迎来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