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惨叫声再次响彻这间腥臭难当的净身房。
可……
直到包扎完毕,林鹿松绑后被人搀着下地,强烈的惊疑不定之感仍刺激得他浑浑不能语。
走出数步,林鹿挣扎着回头去看,果然望见那老太监躲在门后。
——眼神幽暗不清,干瘪的嘴唇左右咧开,露出稀疏排布的几颗黄牙。
“哎哎,留神前边儿!”搀他出来的是个面善的青年太监,“别看了,等在宫里赚够了钱,就能把‘宝贝’赎回来了!”
林鹿收回视线,面色煞白不似活人,涔涔冷汗凝聚成股顺背脊滴滑而下,沾湿衣衫黏在背上又冷又难受,初秋凉风一吹,立时激得他无法抑制地抖个不停。
旁人见怪不怪,以为是剜肉刀割之痛太过难耐,可林鹿心里那是再清楚不过。
——老太监并没有割掉他的阳.具,只不过在周围不深不浅地划了几刀,手法确实娴熟,刀口足以让林鹿痛呼出声,又不至于真伤了他生育的能力。
这是何故?
涉世未深的林鹿百思不解,但潜意识觉知此事万不可对人提起。
新人净身后,须禁食禁水整三日,期间抬出侍童院的尸体占了半数之多,林鹿从一开始的胆寒心惊,到现在基本能做到熟视无睹。
最后一夜,除了林鹿伤势较浅佯装虚弱,其余同住的侍童均只剩下一口气,横七竖八躺在通铺上一动不动,胸口起伏甚微。
纤细的少年蜷在榻上,胃里烧灼难眠,瓦缝不严漏下月光,林鹿盯着屋梁上一处虫蛀游思蹁跹。
白天时候,林鹿趁人进屋抬尸的空当,曾叫住一位青年太监问出心中疑虑:“您说净身这么疼,会不会……有人能…侥幸逃过此劫?”
“可不敢胡说!”那人吓得直接去捂林鹿的嘴,“此乃宫中大忌,被人发现可是要杀头的,说不定还会诛九族!”
“你别是没割干净,害怕复割吧?”临走前,那人狐疑地扫了林鹿一眼。
“没,没有,小的只是无聊时突生好奇。”林鹿轻道,转而哼哼唧唧哀呼出声,面上痛色与其他侍童无异,青年太监不再与他搭话,自顾自运尸出去了。
为保存体力,林鹿不敢再动,静静阖眸浅眠。
——老太监意味深长的笑容始终在脑海盘旋不去。
瞒是肯定要瞒的,可若能知道得更多些……死亡的恐惧悬于头顶,逼迫林鹿不得不有所行动。
纠结再三,林鹿决计去问个究竟,死也要死个明白。
于是,待到夜静更深,林鹿悄悄离开侍童院,沿着宫道墙根往净身房方向而去。
两处地方离得不远,林鹿天生方向感极佳,不一会儿就让他摸进了院。
四下一片漆黑,远处房影憧憧。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碍于身上有伤,林鹿尽可能放轻脚步往里慢走,布鞋踏在地上沙沙作响,成为寂静夜里唯一的声音来源。
突然,宫道拐角转过来一队巡逻的卫士,火光一下照亮了院外空地。
“什么人?”领头的侍卫箭步上前,“砰”一声推开院门,高举火把照向院内。
“喵——”
一只野猫自庭院轻盈掠过,借力踩砖抓瓦上了房,所到之处发出窸窣轻蹭声。
侍卫打消顾虑退了出去,不忘带上院门。
小院恢复沉寂,无人知晓,两道喘息正极尽压抑地交织在一起。
昏暗无光的卧房内,林鹿无声跌坐地上,险些吓晕过去——整个人被谁紧紧锢在怀中,口鼻也让人严丝合缝地捂着,呼吸间尽是那人身上的淡淡檀香味。
第2章 月上中天
侍卫走远后夜色重归平静,不等林鹿挣扎,那人竟先放了手,凑到林鹿耳边小声道:“你也是来寻宝的?”
“寻、寻宝?”林鹿下意识反问:“…寻什么宝?”说着忙挪动身子离那人远些,不料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疼得他捂着下.体半晌没动。
“你不是来寻宝的?”语气饱含狐疑,听音色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那少年见林鹿姿势怪异更好奇了,撅着屁股俯身靠近观察林鹿,问道:“那你是谁?来这干嘛?”
痛感缓缓褪去,林鹿直起身子时恰对上一双凑得过近的黑眼珠,呆怔中往后靠了靠,不安地垂下眼眸。
门纸透过月光一片,正洒在林鹿面庞,这时鸦睫低敛,在眼底投下一小块轻颤的阴翳。
美人虽瘦,不掩其华。
“你是女孩?真好看,就是瘦了点。”少年的赞美脱口而出,率先道:“我叫沈行舟,你呢?”
林鹿蹙眉回望,只见面前的小郎君眉清目朗,微诧之下回话的语气仍是喏喏:“我是男孩……”话至此处咂摸出些许不对,犹豫着改了口:“也,也不算是男孩了,小的是三日前新进宫的侍童……”
“侍童?那就是小太监咯。”沈行舟对林鹿方才的奇怪举动一瞬了然,随即眼珠一转,坏笑着追问:“说!你个新来的小太监,三更半夜不睡觉,来这儿作甚?还说不是寻宝?赶紧从实招来!”
林鹿被他说得一愣,上下打量他衣着平平,硬着头皮解释:“此处乃净身房,我是来寻人的,倒是你……躲在刀子匠房中,做什么?”
“我是六……”沈行舟顿了顿,“我是六皇子…殿下的伴读,奉殿下之命特来此地寻宝。”
林鹿不知伴读是何许职也,只当他是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侍从之流,观他年处少幼,不由稍松了口气。
不过,在太监的净身房能寻到什么宝?
林鹿紧张归紧张,思绪转得却快,应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太监的那个‘宝贝’吧?”
“你看你果然知道!”沈行舟来了精神,一下贴了过来,“快说!宝贝在哪?”
林鹿不敢伸手推开沈行舟,只得抿抿唇无奈道:“就是你有、我没有的那玩意儿,你理解有误,并不是甚么‘宝贝’……”说完,林鹿不再理会沈行舟,红着脸缓缓起身,摸黑进房查看起来。
——这里本是老太监与两个助手的卧房,现在正是就寝安歇的时辰,怎的房中空无一人?
沈行舟默默坐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过来,两三步跟上林鹿,扯着他衣摆小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林鹿无暇顾及沈行舟,体力不支带来的一阵阵眩晕感提醒他得赶快回去,于是敷衍道:“…我叫凌度。”
——奇怪,桌上摊着的包裹布里只放进两件衣裳,不远处柜门大开,而收拾行李的人却不见了?
“哪个凌?哪个度?”沈行舟跟屁虫似的赖在林鹿身后。
“凌霄花的凌,度日如年的度。”林鹿心不在焉地随口胡诌。
沈行舟不说话了,心中想的却是:漂亮的宫女多如牛毛,长得好看的太监还是头一回见,先记下他名姓,日后指他来本殿下宫里伺候,到时定能惊掉他下巴!
一想到那个场景,沈行舟忍不住捂嘴嗤嗤笑了起来,活像只得了骨头的绒毛小犬。
机缘巧合共处一室,两个小孩各怀心思,林鹿却远不如沈行舟来得轻松。
宫规森严,对底下人只会更加苛责,稍有不当就会连坐共罚,老太监没理由铤而走险独独对谁特殊,况且,林鹿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笃信自己生平从未见过此人。
非亲非故,是在帮他?还是害他?
林鹿本想当面询问老太监如此行事的原因、亦或是受何人指使,可寻不到人也只能作罢。
要想在宫中有命活,就必须严守这一秘密。林鹿虽软懦了点,但好在人不蠢钝,心知人心隔肚皮的利害,自己辨不出孰善孰恶,索性从此全都小心提防,以免节外生枝。
眼下便是一“劫”。
林鹿不在乎沈行舟到底是真的纯良还是另有所图,他只想尽快远离这一惯常轨迹之外的不安定因素。
“还没谢过小郎君救命之恩,我…刚进宫,若被侍卫撞上,安上个行踪诡秘的罪名,准免不了一顿责罚。”林鹿转向沈行舟,迎着他澄澈探究的目光虚虚握拳一拜,“改日定当上门拜谢,只是现下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侍童院了,还请小郎君自便。”
林鹿起身时眼前兀然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人就这么直楞楞栽了下去。
“哎!你怎么了?”沈行舟赶忙扶他。
方才侍卫来时太过紧张没察觉,现下二人再度贴到一起,素来养尊处优的沈行舟着实吃了一惊:怀中的小太监分明与自己个头相仿,可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挨在身上有些硌,没用多少力气便将人抱了个满怀。
“我没…事……”
挣扎着说完,林鹿失去意识,软软歪倒在沈行舟怀中。
“你……!”沈行舟慌了神,这三更半夜的不好出去求人,先前母亲反复叮嘱不可再生事端,惹出乱子就更不得父皇宠爱了。
可又不能放任林鹿不管,无奈之下,沈行舟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林鹿挪上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