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正当前探的指尖触及到木门纹理,猫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后背传来难以忍受的尖锐疼痛。
“噗”的一声轻响,锋利无比的匕刃刺穿皮肉,精准无误地从背后穿透猫蛋的心脏。
林鹿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陷入静止。
林鹿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滑过皮肤,直至手上沾满鲜血——曾经挚友的血。
纪修予松开手,笑着退开两步,提醒道:“别拔,拔了死得更快。”
林鹿与猫蛋一齐倒在血泊中。
“猫蛋、猫蛋……”林鹿费力将猫蛋抱在怀里,眼中酸涩,可就是流不出多余的泪来。
此时猫蛋形容可怖,双目的位置是两汪血洞,口鼻不停往外溢出血沫,致命伤处的匕首插得极深,胸口透出森然尖头,大量血液无声蔓延,很快将衣衫浸得湿透。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知猫蛋在临死前正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哈……花……”猫蛋颤抖着伸出一只手。
“对不起……对不起……”林鹿握上他的手,除了道歉,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林鹿满脑子被一个想法占据。
——他杀人了。
猫蛋浑身抽搐了两下,而后猛地一挣,软倒下去再没了生息。
——刘高因保护他而死,猫蛋被他亲手用刀贯穿了心脏。
即使此事并非出自林鹿本愿,但结果已然无法更改,明晃晃摆在林鹿眼前。
脆弱不堪的灵魂再难承受两条人命之重,风雨中摇摇欲坠,只差一句话,或是一阵风,就能将这个人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彻底湮灭成齑粉。
如果说刘高的死迫使林鹿直面死亡的恐惧,那么在猫蛋身死的一剎那,化成无形的推手,将林鹿推下万丈深渊,再不能回头。
林鹿抱着猫蛋尚带温度的尸体,用尽全身力气爆发出绝望的哭号。
从此,林鹿变得沉默寡言,对纪修予言听计从。
所幸自那以后纪修予不再对林鹿百般折磨,而是恢复他身为司礼监随堂太监的职权,对外宣称是自己认下的干儿子,信任有加,做什么都带上他,美其名曰培养接班人。
不过,纪修予的真正想法是否真能如他所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时间,巴结讨好林鹿的人多如牛毛;见过他后,背后恶意揣测他是纪修予的娈.童、靠出卖皮相搏上位的也大有人在。
林鹿不在乎外界评价如何,只在必要时展露笑颜,其他时候全都阴沉沉的,教人不敢接近。
猫蛋死后不久便是立夏,周朝以农业为立国之本,是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行隆重盛大的迎夏祭。
宣乐帝沈延不会放过每一次举办宴会的机会。
若按祖制,迎夏祭应由钦天监推算良辰吉日,斋戒七日,于前夜净体沐浴,祭夏当天前往南郊,帝王亲登祭祀高台,向天神祈求风调雨顺、来年丰收。
宣乐帝近来得了新宠,要他前前后后的折腾实在嫌麻烦,随口以近来京中不太平为由,免了出宫走那一遭,转而决定休朝设宴三天,果然引得群臣议论纷纷。
宴会最终还是开了起来,不满此举的臣子虽多,但都慑于纪修予持支持态度,也就无人敢上奏妄言了。
这日正午时分,宴厅紫金殿。
高位之上宣乐帝左拥右抱,中间宽敞过道上一群舞姬正在大跳艳舞,丝竹声靡靡不绝,一弦一柱都在无形中消磨芸芸听者的意志。
紫金殿不虚此名,殿内宽敞恢弘不说,修造时极尽奢华之能,整座大殿缀饰皆是金玉珠宝,就算随手抠下一米粒大的宝石,拿到宫外也是价值连城的存在。
前厅是宠臣、后妃及皇亲国戚的位子,后厅则由文武百官携家眷赴宴参席。
好巧不巧,林鹿坐在纪修予下首,席位与皇子中行六的沈行舟遥遥斜对。
酒过三巡,在场众人微醉。
“修予啊,”宣乐帝怀中搂着那位被赐名“仓幼羚”的苍族公主,迷瞪瞪的目光飘向左侧席位,“听闻你……收了个义子,宝贝得很,也舍不得给朕瞧瞧?”
宣乐帝素来放浪形骸,饶是一听便知他是在借酒劲行轻浮之举,也无人置喙分毫,均的是见怪不怪。
“回禀陛下,臣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纪修予笑得眉眼弯弯,一偏头转向身侧:“林鹿,还不上前给陛下请安?”
沈行舟自开席始终留意着林鹿,见到这幕更是一颗心悬在半空,默默攥紧了拳替他捏一把汗。
“是。”
林鹿起身来到中间空地,一撩袍摆,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单膝跪礼,口宣:“奴才林鹿,参加陛下,愿吾皇万寿无疆,大周福祚绵长。”
“哈哈哈,好好好,好一个‘万寿无疆’!”宣乐帝开怀大笑,惹得怀中美人跟着花枝乱颤,“不愧是爱卿看中的人才,嘴甜,朕喜欢!赏!”
宣乐帝大手一挥,旁边很快就有伺候的御前太监端上来一盘东西,待走近一看,竟是排列得满满当当的金元宝。
林鹿双手举过头顶接赏,继而露了个讨巧的笑,声音都像浸了蜜似的:“谢陛下恩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年纪不大,褪去昔日青涩,言行举止处处透着纪修予亲自调.教出的大方得体。
又有一副好皮囊加持,林鹿一上前,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好!下去吧,赐酒!”宣乐帝龙心大悦,酒熏欲重的目光一直留恋地追随林鹿身形而动,不是黏在他姣好明艳的脸上,就是欣赏甚么玩宠般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
“感念陛下垂爱,臣替犬子敬陛下一杯,”纪修予在林鹿入座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高举酒杯遥对宣乐帝,“愿吾皇身体康健,与灵嫔娘娘早添龙子。”
“哈!知朕者,莫若卿啊!”这一句正说进宣乐帝心窝,捋着胡须将仓幼羚搂得更紧,另侧不甘寂寞的宠妃挺着胸脯挤到跟前,一时间高位上柔媚娇笑与粗犷朗笑此起彼伏,将宴会气氛推至高潮。
林鹿案上多了一杯银樽,其中盛满棕红色的酒液。
“来,众卿家、爱妃,与朕共饮此杯!”宣乐帝率先一饮而尽,得意地倒转空杯展示给众人看。
“谢——陛——下——”
林鹿沉默地捞过银樽,随众人一起昂头饮尽。
辛辣略带腥气的烈酒入喉,像吞了口火般顺着口腔一路燃至胃底。
林鹿用舌尖顶了顶上牙膛,定定垂眸缓释着这股热辣气息。
“宫里酒劲大,”纪修予动作自然地抬手蹭掉林鹿唇边溢出的一丝酒液,“捱不住就出去走走。”
“嗯。”林鹿也不推辞,应了声就离席而出,路上引得无数人纷纷侧目,褒贬非议声皆有之。
此时暮色渐起,殿外宫灯已燃着,将四下通路照得通亮。
大殿后是一片竹林。
林鹿沿其中小路缓缓走了半晌,还是觉得胸口燥闷,这种不适感不仅没因吹了晚风消散,反而在走动时微微出了层薄汗,催得人更加潮热不安。
正当林鹿换了副表情准备回到席上——其实是由“阴沉着一张脸”调整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风打竹叶沙沙作响,他隐约听到些许不和谐的人声。
“我那时说什么来着?你若敢说出去,老子扒了你的皮!”
“四皇兄……我、我谁也没说啊!”
“那老三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之前惹父皇不快,禁足两月有余,赶上迎夏祭父皇高兴才准我出门,我不知道三皇兄他是……”
林鹿转过弯,竹影掩映着一方空地,正站着发生口角的两人。
沈煜轩看着沈行舟那双无辜微颤的瞳眸就气不打一处来,扬起厚掌就欲往他脸上招呼。
他抡圆了胳膊,夹带着呼呼风声,沈行舟吓得闭了眼睛。
就在那只手掌离沈行舟面庞不过寸许距离,竟被人从后抓住手腕生生止住势头。
沈煜轩一脸怒容瞪视过去:“什么人?敢管老子的闲事,你不知道本殿是大周第四皇子吗?”
那人冷哼一声,手上使了点劲道将沈煜轩手臂轻巧摔回,语调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四皇子,又如何?”
他眼神阴冷,下颌线条锋利如刀刻,面容却美得肆意张扬,竹影摇晃落在他一袭墨绿长袍上,整个人艳诡得好似月下妖。
沈行舟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有些陌生的林鹿,一肚子委屈堵在喉咙中间,莫名就红了眼圈。
第28章 尝尝味道
“又如何?”
四皇子咬牙切齿重复一遍,怒道:“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惹了本殿下到底能如何!”
说着,沈煜轩侧步拉开架势,再次高高扬起巴掌。
沈行舟下意识就想挡在林鹿身前,被后者一把抓住手腕制止了。
林鹿面色不改,甚至连脚步都没错一下,立在原地静静看向眼前暴怒的四皇子沈煜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