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好啊,”林鹿欣赏够了沈行舟略显委屈的表情,还是松了口风,“不过……”
沈行舟欢呼一声,忙道不过什么他都答应。
林鹿无奈捏了捏沈行舟的脸,将后半句话说完:“不过阿舟须得保护好我,说不定,同行队伍中就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出宫在外,与友出游没人会带太多随从,要想杀我,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迎着沈行舟慌乱的目光,林鹿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第36章 微不足道
是日,清晨时分,日头刚露个照面,热气就升腾着蒸了上来。
溽暑难消,普通百姓各有各的活计,一早顶着炎炎烈日就四处忙动起来。
与此同时,一群年不过弱冠左右的年轻小姐公子们聚集在小帽山脚下的庄子里,正在最后收拾整备一番,即将在长乐郡主陈凝珠的引领下骑马进山消暑。
表面看上去,他们相互攀谈,既体面又友好,实质却是隐隐分成了若干拨人。
其中人数最多的,要数围着一黑衣郎君的圈子。
那人一身墨灰色暗银纹窄袖骑装,腰封服帖束在劲瘦腰间,身姿挺拔,神清骨秀,只是眉眼始终阴沉地压着,眸光湛凉好似黑夜,平白给昳丽面容添了几分森冷之感,教人不敢轻易接近。
而他身边亲亲热热贴着的白衣公子,正旁若无人地直白夸他今日穿着甚是逸群绝伦。
其他人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假笑,纷纷附和称赞。
“林小公公百忙之中应邀前来,真是为此次游山会之行增色不少!”
陈凝珠站在林鹿对面,丰腴体态不减,可一副献谄的样子却与当年大不相同。
她本不是真心实意邀请林鹿,因而脸上堆笑显得做作,可她自知与林鹿曾有龃龉,如今人家得势,为了日后考虑也不得不主动示好。
事实上,若长乐郡主不主动招惹,林鹿很难想起还有过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整日应付纪修予就已让他疲于现状,确实没什么精力挨个报复过去。
但既然来了。
林鹿稍稍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
陈凝珠讪笑两声,又道:“……久闻公公大名,今日得见,果真是惊为天人,实乃我等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
“钟灵毓秀,旷世逸采!”
“林公公风姿卓绝,在真正世家子弟中也是出类拔萃呢!”
溜须拍马声汇成一片,最后一句却格外刺耳。
谁不知太监宫女之流非罪即贱,最是忌讳提及身世,何况周围全是自视甚高的名门望族之后,这一赞言实在不合时宜——也就是俗话说的,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
在场人中或有鲜少接触宫内事宜的远亲外戚,不懂也正常,错就错在抢争风头、急于露脸的小心思。
林鹿目光登时转了过去,落到年纪较轻的一位小公子身上。
陈凝珠不动声色地挡在那人身前。
“这位是……?”林鹿面色不变,淡声问道。
“他…他是我……”陈凝珠话还没说完,就在林鹿眼神示意下不得不错开身位,让自家堂弟站在他面前。
可她话还没说完、开脱的说辞也尚未想好,林鹿动了。
啪!
只见林鹿扬起右手,利落给了小公子一耳光。
陈凝珠瞪大双眼,心里暗道不好,圆场的话刚到嘴边,耳边同样传来风声。
啪!
林鹿动作不停,反手一掌抽在陈凝珠颊边。
周围一瞬安静下来,就连不屑巴结林鹿、站得稍远的人也都噤了声,神色复杂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眼神各异,有害怕忌惮,也有惊讶愕然,但更多还是看热闹似的冷眼旁观。
沈行舟与其他所有皆不同,他看上去有些紧张,自林鹿出手后一直挨在他身侧,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始终略带戒备地环顾四周,生怕从哪里窜出借机对林鹿不利的“黑手”。
“郡主,你继续说。”林鹿施施然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再自然不过地帮两人掸了衣上灰似的。
他并没用多大力气,可掌嘴带来的脆响却足以羞辱两人,被林鹿打过的皮肤甚至都没浮出指印,但陈凝珠与其弟皆是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说。”林鹿掀眸觑了陈凝珠一眼,语气明显低沉下来:“还要咱家再说第三遍?”
“公公恕罪……”陈凝珠抖着嘴唇低下头,一把扯过堂弟,按着他一同低头道歉:“这是我家小叔的儿子,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秉笔大人高抬贵手……”
林鹿了然般点点头,“懂了,年纪小就可以口不择言。”
陈凝珠见他并不打算揭过此事,一边在心里痛骂死太监,一边又不得不在面上强撑出讨好的笑:“不是、不是……公公放心,今后领回去定当好生管教……”
陈家小公子噤若寒蝉,当众挨了一耳光的滋味并不好受,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就像当年在荣阳侯府无故挨打的林鹿一样,茫然无措,错都不知错在何处,无妄遭此祸事。
“贵府如何教导子弟咱家可管不着,”林鹿莫名就失了捉弄的兴致,摆摆手道:“郡主还是尽快启程,莫误了进山时辰才是。”
陈凝珠终于松下一口气,恢复了往日八面玲珑的作态,四下招呼,这才重新将场面再次掌控。
就算侯府落魄,但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不至于当面与长乐郡主过不去,其他人全都心照不宣地选择帮助郡主维护脸面,很快,行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一行十数人马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朝山中进发。
小帽山山如其名,以其山势平缓、路途坦荡多平台闻名,是兴京附近专供贵族的游玩之地。
由于进山路线固定,又时常有人打扫整饬,安全方面极有保障,绝无野兽坎途之忧。贵胄子弟最是惜命,不然也不会命各自随从与食水等物隔些距离跟在最后了。
相熟的三三两两结伴同行,林鹿自然与沈行舟一道,且身边再无旁人叨扰——他单单站在那里,就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冰冷的低压气场。
除了沈行舟,没人想在大好夏日里接近这么一位阴沉不定的怪人,更何况已有郡主及其弟遭殃在先。
沈行舟不懂这些,他更乐得无人分夺鹿哥哥的目光,他便只能看着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随一众有意保持距离的公子小姐们打马上山。
林鹿其实不擅骑马,但胜在熟悉马的脾性,信马骑行对他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相比之下,沈行舟就显得随意自然得多,一手闲闲扯着缰绳,不疾不徐跟在林鹿身侧,“鹿哥哥!他们走远了,我可以叫你鹿哥哥了!”
林鹿有些无奈地回望沈行舟,山间林茂,阳光漏过枝叶缝隙稀疏洒下,落在少年白净俊朗的面庞上,将他的笑容映照得灿烂又温暖。
“嗯。”林鹿克制地收回目光,将缰绳攥得更紧。
“松些,”沈行舟指了指他的手,“鹿哥哥不必担心,这些马寻常便走惯了山路,扯得紧反而让它紧张。”
林鹿依言照做,果然骑起来更稳当。
他安静地垂眸,只盯着马头前不远的一小片石板路。
人声笑闹着渐远,衬得周遭环境更静。
炽烈阳光遮在密密层层的树叶之外,一入山,气温骤然变得沁爽,微风轻拂过面颊耳畔,带来山中独有的草木气息,空气呼入口鼻格外清甜,啁啾鸟语时远时近地间或回响三两声。
林鹿轻轻舒了口气,难得放松下来。
几息过去二人无言,林鹿蓦然想起身边还跟着一位素来聒噪的六皇子,略带奇怪地看了过去。
却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漆黑眼珠。
“有话就说。”林鹿率先打破沉默。
果然,这小子费心求他出来,不仅仅是陪他这么简单。
“你……”沈行舟像下了好大决心似的,鼓足勇气道:“你现在过得…好么?”
“好啊,”林鹿很快答道,“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鹿哥哥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沈行舟犹犹豫豫地说着,而后又慌忙找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林鹿颔首,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
他知道沈行舟想说什么,他没有纪修予那样玩弄人心的恶趣味,没有选择推开沈行舟那天起,林鹿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对自己的事更加上心。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正当沈行舟满腹后悔、决计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之时,林鹿淡淡开了口。
“回不去了,阿舟。”林鹿将目光投向郁郁葱葱的山林,“我已经回不去了。”
“为什么?纪掌印待你不好,为什么不离开他?”沈行舟蹙眉盯着他侧脸,却只看到淡薄抿起的嘴角。
这还是沈行舟第一次置喙林鹿生活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