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放肆!”宣乐帝怒目圆瞪,“慌什么!有什么不会好好说?惊扰灵嫔当死罪!”
  吕禧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顾不得这些再次跪爬至宣乐帝脚边,一边磕头一边失声叫道:“陛下啊!四皇子殿下……薨、薨了!”
  “胡说什么你!”宣乐帝气得拍了案桌一下,“掌嘴!”
  此时周围只几名灵嫔宫里的侍婢,自是不能承担这种惩罚活计的,于是吕禧左右开弓狠狠朝自己脸上招呼起来,同时艰难地继续说道:“陛下……哎哟,是真的!四殿下今日出宫,赴、赴长乐郡主组织的游山会,啊!不慎从山坡滚下,磕在石头上,当场就咽了气了!”
  “你说什么?!”宣乐帝“呼”的一下站起,来自帝王的威压陡然放大数倍不止,连身边的仓幼羚都吓得一抖。
  没得到旨意,吕禧动作不敢停,一下下亲手将自己面颊打得愈发红肿,艰难开口道:“奴才…奴才岂敢妄言,千真万确,纪掌印和一众、一众官员都在太和殿等着陛下呢!”
  “摆驾太和殿!”宣乐帝龙行虎步地走了出去,甚至无暇与仓幼羚道一句别。
  “遵命!”吕禧冲着仓幼羚一拱手,后退着追随宣乐帝出了门。
  嘈杂远去,周遭一下安静下来。
  仓幼羚欠身望了望门外确实再不见宣乐帝等人,便起身往净室走去,“打水,净身。”
  后妃宫里无论何时都有热水供应,仓幼羚这一要求自然能得到满足。
  方才伺候的侍女上前轻扶着她,关切道:“热水随时备着,只是娘娘昨日晚膳就没用多少,可先进点软和糕点填填肚子?以防水汽蒸得头晕……”
  “不用,”仓幼羚冷冷回绝,嘟囔一句:“本宫一刻都忍受不了。”
  侍女晴翠是一入宫就跟着她的,面冷心热,同情仓幼羚小小年纪远走他乡,初时连官话都说不清楚,尝尽后宫百态,花一样的年纪须得委身于年纪能当她父亲的宣乐帝。
  仓幼羚能保住如今的地位与盛宠,少不了晴翠时时参谋提点,同甘共苦的生活也让主仆二人情谊更深,成为这深宫中相互依赖的人。
  晴翠十分了解仓幼羚脾气,提了一句就点到为止,将她引到净室屏风后。
  仓幼羚一进净室就撕扯着身上薄如蝉翼的纱衣,在晴翠搀扶下全身浸没在热水中,拿过布巾狠狠擦拭着周身皮肤。
  “恶心……恶心死了……”仓幼羚的表情在水雾中模糊不清,只听她不住低声诅咒着:“老不死的东西,断子绝孙才好,都是你的报应!”
  晴翠沉默地侍立一边,垂下眼睫,淡声提醒道:“娘娘,慎言。”
  仓幼羚立时收声,净室中便只闻哗哗水声翻动。
  -
  隆福皇城,太和殿。
  林鹿神色淡漠地站在纪修予身侧,殿内一同等待的还有京兆府尹、数名刑部官员以及大理寺卿等。
  几人一来就低声议论不休,引来纪修予藏了一丝玩味意蕴的目光。
  “鹿儿,”纪修予转向林鹿,“你怎么看?”
  “回干爹的话,”林鹿静静抬眸,面上神色不改:“儿子以为此案并非意外,而是另有主谋。”
  纪修予点点头,没问一句,“等陛下来了,你就这么说。”
  “是。”
  没过一会儿,宣乐帝扶着冠冕匆匆赶到,在一众下跪口宣“参见陛下——”的呼喊中高坐龙椅之上。
  “韩义!!你快说,朕的皇儿怎么了?!”宣乐帝痛心疾首地猛拍鎏金扶手,天子震怒之音回荡在整座大殿上空。
  被叫到名字的是京兆府尹,闻声猛地一抖,继而拱手出列上前,无不紧张地将不久听到的报案内容复述一遍。
  “一派胡言!”宣乐帝随手抓了笔筒掼在地上,“小帽山朕少时去过,就是从坡上往下跳都摔不死人,怎会摔死煜轩?”
  众臣不敢触怒龙颜,纷纷跪成一片,韩义趴在地上双腿打颤,抖着声音称司礼监秉笔太监林鹿林公公正是一同参与的同行者,具体细节他应该更为清楚。
  宣乐帝微微泛红的眸子霎时瞪向林鹿。
  “林鹿,事情真如韩义所说,朕的好皇儿煜轩,竟是如此蠢笨地死于意外吗?”
  事发之后,京兆府得了消息就将现场封锁,查证后得出这一结论,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涉事皆贵,得罪了谁都不好收场,不如将罪责推给意外来的省时省事。
  韩义悄悄抬头,略带紧张地望着林鹿背影,期待他能如自己一般偷懒耍滑。
  林鹿不卑不亢侧挪一步出列,“回禀陛下,臣以为此案另有主谋。”
  “主谋?你是说,在今日游山会中的贵族子弟中间,有人胆大包天,对煜轩痛下杀手,是吗?!”宣乐帝语气变得危险起来。
  他虽好享乐,也不多关怀子嗣课业,但他上了年岁后身子大不如前,几乎夜夜临幸妃子却没将一人腹中闹出动静,这让他大为光火的同时格外重视子女性命——这也是明知皇子互相争权,只要不闹出人命,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这不可能!”韩义硬着头皮辩解,“同行皆友,牵头组局者又是荣阳侯嫡女,陛下亲封的长乐郡主,怎会有人胆敢对四殿下心怀不轨?”
  林鹿并不被他影响,眸光淡然望向宣乐帝,沉声道:“韩大人断案有失,还无视真相妄加包庇,可是收了那主谋的封口费了?”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韩义瑟缩着低了头。
  “距臣在场观察,四殿下丧命的山坡旁有很多石块挪动过的痕迹,”林鹿继续道,“因此臣断定,有人在得知四殿下应邀赴会后,特意赶在先前布置山坡,又给四殿下所乘良骏动了手脚,这才让四殿下在指定地点被掀下马背,”
  “再滚下乱石遍地的山坡,最终触额身亡,借以伪装成意外,为求蒙蔽圣心!”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纪修予满意地抿了抿唇,克制地在龙颜震怒时不露笑。
  “好啊韩义,你为官数载居然不如个半大的小太监看得清,”宣乐帝气得冷笑一声,“来啊,把这个草包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是!”威严呵声中两名侍卫提步上前,将不住磕头求饶的京兆尹架住胳膊带离大殿,一时间殿内噤若寒蝉,均不敢出头接这个话茬。
  纪修予沉默不语地看了半晌,终于在此时发话:“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宣乐帝最是倚重他,闻言立刻深呼吸了口气,抬抬手示意纪修予接着说。
  “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还请节哀顺变,眼下重中之重是为揪出凶手严惩,依臣愚见,犬子既是当事人,又有几分薄才,不如就交由他来处理此案,定能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
  林鹿心中有些讶异,面上却是不显,仍维持垂首默立的姿势不动,看上去沉稳又内敛。
  “就这么办,退朝!”事情有了定论后,宣乐帝似是一刻也不想在太和殿多待,径直绕过龙案出了殿。
  “恭送陛下——”
  林鹿此时抬眸,正对上纪修予满是笑意的眼睛:“鹿儿,干爹给你争取的露脸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了。”
  第42章 一团火气
  既得圣谕,林鹿奉命查案。
  其实想查清这个案子并不难,无非是从动机、手法抽丝剥茧,两相结合考虑,不难将案犯锁定在当时与四皇子沈煜轩同行的三人当中。
  长乐郡主陈凝珠,五皇子沈今墨,以及吏部尚书之女孟嫣。
  怪只怪在……纪修予委他办案的原因。
  林鹿坐在通体漆黑的马车厢舆内,带领一队锦衣卫再次回到小帽山案发现场处。
  从宫中一来一回,折腾过去小半时日,再回到血案发生的山坡,已是午后时分。
  林鹿站在坡缘,举目下望,坡上分散各处取证的人已从京兆府衙门捕快,换成了黑压压一片的锦衣卫。
  纪修予到底……意欲何为?林鹿不得而知,只在暗中猜测一二。
  四皇子沈煜轩是宠妃柔妃所出,与三皇子沈煜杭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如今查案为沈煜轩雪恨,难不成纪修予想向沈煜杭示好?
  再者说,除了无甚价值的长乐郡主,沈今墨或孟嫣,无论哪个若成真凶,都势必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还是纪修予想以此借力打力,削弱哪家势力?
  或者纪修予只是随性而为地希望林鹿出人头地,既是帮扶,亦是对他的考验。
  林鹿眼底一片晦暗,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渴求力量。
  他不愿再任纪修予摆布,只可惜眼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占据,唯有处理好当前要案——虽摸不透纪修予心思,但林鹿自有打算:以此案在朝中打响名头,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掌刑千户的位子,还是很能引得大把有求之人趋之若鹜。
  “少主。”一声低唤打断了林鹿思绪。
  “仵作怎么说?”林鹿微微侧眸瞥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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