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皇子薨逝实乃大事,又牵扯凶案,因而沈煜轩尸身暂停京兆府,经由仵作查验后再运往京郊山下的梓宫停灵。
  “身上多处淤青、擦伤,致命伤是额上破洞,为钝物撞击所致。”秦惇顺服地微躬着身子,“与少主所断丝毫不差,四皇子从马上跌下山坡后因冲势过猛,前额碰在石上——尸体身前一块石头的形状、血液溅射分布皆与额上致死伤口吻合。”
  林鹿点点头,又道:“沈煜轩骑的马,结果如何?”
  秦惇伸手挠挠头,“并无异常。”
  “不可能,”林鹿登时将目光转了过去,疑道:“咱家到时分明看得真切,那匹马躁动不安,嘶鸣、以蹄刨地不止,怎会没有异常?”
  “唔……”秦惇讪讪觑他一眼,“这个…属下不知,检查的马倌是这么说的……”
  林鹿不置可否,提步沿山坡往下走去,秦惇见状跟在身后随行。
  至于这四人的私下关系,秦惇也出动东厂势力调查了个清清楚楚,边走边详细诉于林鹿知晓。
  原来,四皇子沈煜轩是个好色之徒,简直与他贪恋美人温柔乡的父皇一脉相承,平日里桃花不断,虽与长乐郡主私定婚事,却也只是二人口头成约,并没有进一步推进实施。
  而孟嫣其人,世代书香、知书达理,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自小与几位皇子一同长大,时常出入诗会筵席,是兴京小有名气的才女。与几位皇子关系平平,并没听说和谁格外亲厚,对于本案,好像只是无端受牵而已。
  至于沈今墨——自不必提沈行舟——他是相对其他皇兄最得宣乐帝宠爱的小皇子,少时性子颇为恃宠而骄,如今沉稳些,上面几位兄长斗得不可开交,他倒懂得一碗水端平、谁也不得罪,甚至与谁都交好。
  孟嫣与沈今墨,竟都没有显见的作案动机。
  如此看来,长乐郡主的嫌疑似乎已成板上钉钉。
  两人慢慢踱出将近半里路的距离,林鹿静默忖度中调转步伐,再顺着山坡往回走去。
  秦惇赔着笑跟在他旁边,不敢出声打扰林鹿思考。
  动机已足,还差手段。
  林鹿始终不解,他四人自进山后一路同行,就算最终害死沈煜轩的坡道可以提前布置,那凶手到底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扰四皇子马匹,以促成佯作偶发意外的先机呢?
  总不至于陈凝珠修习过甚么不为人知的妖邪术法吧?
  直至回到原地,林鹿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不由面色愈发深沉,目光阴晴不定地收敛着。
  秦惇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了小祖宗的霉头。
  突然,在路过道旁一丛灌木时,林鹿敏锐地在漫山清新之气中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药草馨香。
  林鹿眉头一皱,立时望了过去。
  若不留意还真难发现,一棵叶片明显宽于左右的矮株,隐蔽地生长在寻常荆丛之间。
  “少主,怎么了?有何发现?”秦惇殷勤上前同看。
  “喊两个手脚麻利的,把那株草挖出来。”林鹿指向那棵矮株所在,并嘱咐道:“动作要轻,勿要将证物破坏了去。”
  秦惇虽在心中诽腹不过一株杂草,还“证物”,人不大,会拽的词儿还怪多,但在面上应声称是,乖乖按林鹿所言照做。
  林鹿一直紧盯着锦衣卫动作,直觉以为这棵不起眼杂草定是此案关键所在。
  ——原因无他,只因灌丛掩映下,其上似有被什么动物啃食过的痕迹。
  如果此与沈煜轩坐骑口齿吻合……如果此草有毒,牲畜误食会产生类似致幻的负面影响……
  “少主。”秦惇扯了一块白布,双手托着那株怪草呈在林鹿面前。
  不等林鹿出言询问,将它挖出的锦衣卫抢着邀功道:“启禀少主,这草扎根不深、周围土质松动,不像天然生在此处,倒像是人为手栽移植而来!”
  秦惇瞪他一眼,那人便缩着脖子退下。
  林鹿目露了然,沉声命道:“仔细收着,带回宫里。”
  “那咱们现在……?”秦惇小心询问。
  “回宫。”林鹿一甩袍袖,稳步朝来时停靠一旁的马车走去。
  “哎……是!”秦惇忙不迭笨手笨脚包好草株,赶紧招呼左右驾车下山。
  招摇过市的东厂队伍径直通往皇宫大内,自是一路畅通、无人阻拦,那身漆黑妖异的锦衣华服就是再有效不过的通行证件。
  待到行至宫门底下弃车换轿时,林鹿甫一落地,就望见恢弘城墙根底下蹲了一个人。
  那人一见林鹿出来,就颠颠小跑过来,不知在这等了多久,腿脚麻木,令他跑步姿势都变得有些踉跄滑稽。
  林鹿目光微沉,一旁的锦衣卫也没有出手拦人。
  “鹿哥哥!……哎哟…!”
  林鹿眼睁睁看着沈行舟在跑到自己跟前时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倒,直直扑了过来。
  “……”林鹿无奈扶他一把,仿佛迎面撞上一团火气,淡声道:“殿下找奴才有事?”
  沈行舟笑呵呵站稳脚步,摇头回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听说父皇下旨命鹿哥哥查案,有…有些放心不下……”
  林鹿抬头望了望天边垂阳,此处为西华门,午后日头西斜,应最是炽烈炎热。
  为了见他一面,沈行舟就在这里傻等。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他,亦是害怕错过或者漏看,沈行舟甚至不愿去寻个阴凉地界。
  见林鹿没说话,沈行舟也不觉尴尬,面上笑意不减,又歪着头问道:“如何,此行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秦惇在夕阳下站了片刻就觉浑身毛孔呼呼往外渗汗,不甘寂寞地接话:“六殿下您瞧,这便是在案发附近发现的重要物证,这会儿正赶着去太医院找人辨认呢……”
  秦惇在林鹿隐含责备意味的目光中逐渐收声。
  怎么回事!不是说与六皇子有关一律允准吗?可怜秦惇空有一身刀口舔血的本领,独独不会揣度他人心思,更遑论谋虑颇重的林鹿了,也就不知这位东厂少主又因何故沉了脸色……
  沈行舟没看出主仆二人间的“剑拔弩张”,好奇的目光来回在布包上打转:“是什么?”
  正当秦惇讪讪地不知该不该如他所言照做时,林鹿又略带斥意地开了口:“打开。”
  “上午才与你说过,下午就忘了,真是蠢笨如猪。”林鹿丝毫情面不留,冷冷骂道。
  比你爹难伺候一百倍!…不!一千倍!一万倍!十万倍!
  要不是督主的命令……!!!
  秦惇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硬是快速调整出一个嘴角抽搐的僵笑,不忘连连点头自责称是,手上动作却特意放轻了展开布包。
  “咦,这好像是…飞黄草?”沈行舟不确定地道。
  “殿下知道?”林鹿抬眸望向那张挂着不少晶莹汗珠的脸。
  “嗯,”沈行舟抹了把汇在下颌的汗,“我学骑射时曾阿娘嘱咐我,说这种草对马儿有着极强的诱食性,虽不会损伤什么,但误食后会让马儿陷入短暂狂乱状态,”
  “这时若有人乘在背上,则会被马儿不顾一切地甩脱坠地——阿娘让我骑马时仔细留意着,坠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行舟说不下去了,只因面前的林鹿倏地绽出一丝笑容。
  让那张本就清丽俊秀的面颊顿时焕发出有如霁雨乍晴般的光彩,几乎令铺满天边的暮霞霎时失去颜色。
  六皇子看得有些痴了,目光直白又怔楞地盯着林鹿瞧。
  可还没等他看够,那抹略带嘲弄的笑转瞬即逝。
  林鹿扯出一点袖缘,抬手在沈行舟额上、颊边轻轻按了几下。
  “多谢殿下相告,入夏暑热,奴才眼下还有要事处理,还请殿下自行回宫歇息。”
  这一动作蹭得沈行舟有些发痒,他眯着眼露了个促狭的笑,“好,我听话,不耽误鹿哥哥办正事,看到你一切都好……就好。”
  沈行舟说着转身,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道:“……那,晚膳要一起么?”
  林鹿看着那双饱含期待的眸子,竟有些不忍拒绝。
  “今日恐怕不行。”
  “好,知道了。”沈行舟点点头,强忍着没在林鹿面前露出过于失望的表情,却在转身的剎那嘴角瞬间垮塌。
  林鹿望着他背影,顿了顿。
  “明日一定。”
  正当沈行舟走出两步,盼了一整日的微凉晚风迟迟拂过人面,捎带了句叹息似的回答一并送至六皇子耳畔,轻轻回响。
  第43章 无妄之灾
  许是凶手自作聪明太嚣张,林鹿从查证到验明只用了半日时间。
  沈煜轩乘的那匹马出自荣阳侯府,经比对齿痕与马唇汁液,确实啃食过林鹿在路边发现的那株飞黄草。
  至于飞黄草的来源……
  林鹿高坐荣阳侯府正堂主位,静静阖目养神,一手曲肘拄在腮边,另一手臂搭在红木太师椅的扶手上,食指漫不经心一下下无声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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