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院中站了一众侯府亲眷,均在锦衣卫凌厉如刀的眼神中瑟瑟不敢动。
“林鹿!你什么意思?”陈凝珠冲至堂前,口中怒不可遏地诘问道。
林鹿一摆手,制止了秦惇欲上前擒人的动作。
他缓缓抬眸,神情淡漠,好似眼前之人不是身尊位贵的郡主,而是爬虫、蝼蚁之类更加卑微不如的东西。
“咱家来时说得很清楚,”林鹿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长乐郡主陈凝珠,有因爱生恨、谋害皇子之嫌,今特代天行事,彻查荣阳侯府……”
“我呸!‘代天行事’,你一个阉人,也配?”陈凝珠恨恨打断林鹿,“本郡主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我爹是世袭承爵的荣阳侯,先祖是开国功臣,你凭什么带人擅闯侯府?”
“凭谋害皇嗣罪当满门抄斩,而三人之中,你的嫌疑最大。”林鹿鲜见耐心地回答道。
“我?”陈凝珠一脸不可置信,动作夸张地指向自己鼻尖,“我心悦沈煜轩的事全兴京谁人不知?我杀他?”
“这次的事,明眼人都知道只是一场是意外!”
眼看林鹿动真格的,左右旁边没有外人,陈凝珠生气归生气,字里行间仍是为己辩解开脱的意味。
林鹿不置可否,端过桌上温茶,撇了撇杯盖,不紧不慢送到唇边啜了一口。
“哼,仗着有那位撑腰,在这里公报私仇、狐假虎威、虚张声势!”陈凝珠斜目瞪着林鹿,小声嘀咕道。
陈凝珠不相信他一个刚刚上位的小宦官能真把自己怎么样,更何况,根本没有做过的事,任锦衣卫如何狠戾,也不可能凭空变出对她不利的证据来。
让他折腾又如何?若是无功而返,荣阳侯府绝不会善罢罢休,断然会到天家面前参他一本,看在祖上封爵的面子上,此事也绝不会轻轻揭过。
无凭无据冒犯贵胄威仪,其他朝中新贵就算平时不甚交好,为了稳固自身尊严,也定会为荣阳侯府的无妄之灾仗义执言,到时便让这林家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陈凝珠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堂中四处站位的锦衣卫在没有林鹿命令时对她的无礼言行熟视无睹,这让长乐郡主有些飘飘然,以为林鹿此行阵仗虽声势浩大,却也只是欺侯府没落,实际上仍怀忌惮之心。
“是不是虚张声势,等搜府结果就知道了。”林鹿放下杯盏,朝堂中侧座一摊手,道:“郡主不妨一齐坐等。”
“不用你说!”陈凝珠猛翻白眼,一屁股坐进椅中,“这里是我家,好像还轮不到林公公反客为主!”
林鹿不再费神与陈凝珠做口舌之争,安静又端正地坐着,目光遥遥投向门外漆黑天幕。
全府上下数十口人被锦衣卫看管着不能随意走动,无论老少皆是如此,就连下人奴仆也不放过。
彻府搜寻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将荣阳侯府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怨声载道中闹得鸡犬不宁、处处狼藉。
“少主,”秦惇低声靠过来,“若是真搜不出什么来……”
林鹿侧脸觑他一眼,黑亮瞳孔在灯下折射出危险的光。
秦惇讪讪闭嘴,暗骂林鹿两句,心道他林鹿有督主罩着无甚所谓,如若师出无名,就算是东厂锦衣卫也不敢平白惹上京中王孙,尤其是像荣阳侯府这样影响颇深的旧贵族。
他原本以为林鹿身为纪修予义子,行事风格不说完全一致,也得颇肖其风,而厂督行事缜密,从不授人以柄,世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林鹿其人则截然不同,表面看着不声不响,实际乖张又跋扈,一旦招惹上他,非但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不算完。
或许,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沉闷压抑的气氛在屋内蔓延,明明窗启门开,却仍将人逼得透不过气来。
正当陈凝珠再坐不住,欲再朝林鹿发难时,两名锦衣卫左右架着一人走进厅中。
“启禀少主,在此人房中发现不少怪异之物,还请少主定夺!”
“呈上来。”林鹿嗓音沉静,对此并不意外。
秦惇松一口气,上前接过后面人送进来的盛物托盘。
“少主。”秦惇停在林鹿身前,将托盘上放之物示给他看。
林鹿垂眸看去,一只半空的花盆、一柄沾泥带土的铁铲,作何之用不言而喻。
还不等林鹿问询,陈凝珠看清那人面目,率先惊叫出声:“阿鹏?”
名唤“阿鹏”的青年男子一身小厮打扮,被身后锦衣卫半按半就地跪在地上,神色慌张,明显藏有隐情。
“大人!小的冤枉啊!”双臂被铁钳似的大手反制着,阿鹏上半身向下倾着,艰难抬起头来,一张口便喊冤。
“阿鹏你干什么了?”陈凝珠惊疑不定地走上前来,满腹狐疑地瞧了眼秦惇手上看似寻常的物件,面上更是浮现迷茫:“这、这些东西……你……”
“将郡主请去一旁……”林鹿出言打断,戏谑地咬重字音:“…坐等。”
“你们干什么?放手!”陈凝珠到底是女子,自是拗不过身强力壮的锦衣卫,被扼着腕子拖到座椅里坐下,不可妄动分毫,任她如何挣扎也不脱:“我是皇上亲封的长乐郡主,敢动我,你们死定了!”
若在平时,陈凝珠是断然不敢与锦衣卫起冲突的,只不过现下带队之人是林鹿。
人都是这样,好了伤疤不记疼。
时隔多年,她潜意识其实不愿相信林鹿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再遇以来,林鹿始终沉默寡言,也就给了陈凝珠一种“若要报复早就出手,偃旗息鼓即不敢轻易动她”的错觉。
除了人前那记不痛不痒的耳光,林鹿好像从未动用手中职权对她有些放肆的行为私加规束。
陈凝珠心思简单、娇纵无度,又自负身份,看到林鹿那张脸,总能回想起他在五年前任打任骂不敢作声的窝囊样,于是也就窃喜着更加肆无忌惮。
可她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
“说罢。”林鹿一抬手,示意阿鹏说下去。
“都是小姐让我做的!我、我……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还望东厂老爷们明察!”阿鹏凄惨哭叫道,“小姐找到小的,让小的趁天黑办两件事,事成重重有赏,其他的…其他的小的什么也没做啊!”
“哦?郡主都让你做了什么事?”林鹿缓声问道。
阿鹏战战兢兢回头看了陈凝珠一眼,害怕似的咽了口唾沫,“那天夜里,郡主带小的去到小帽山,将这盆里的草移种到一处山坡上,然后、然后……”
后面的话被陈凝珠陡然放大的骂声吵得听不真切。
林鹿面上没有露出一丝不快,只是轻声道了句“让她闭嘴”,就有手下人团了绢帕把郡主一张秀口塞了个严丝合缝,“呜呜”的再发不出半分声响。
阿鹏见状很自觉地继续说道:“然后又让小的将周围石块全都聚集到一排坡道上——这两件事小姐作何用处,小的一概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小的也毫不知情!饶命啊大人!小的也是听命行事,真真与小的无关啊!大人!”
林鹿了然般颔首,看向又从门口进来的锦衣卫。
“少主,从阿鹏房中确实搜出不少贵重财物。”那名锦衣卫将一袋东西放在林鹿旁边的桌上,冲他一展袋口,露出其中金银珠宝不等的贵物。
“对对!”阿鹏忙不迭指认,“那些都是小姐赏赐小的的!”
“咱家知道了,都下去。”
堂中所站的锦衣卫及家仆阿鹏均的退出门外,此时屋内只剩下负责护卫的秦惇等人,和被牢牢禁锢在座椅中的陈凝珠。
林鹿起身,走到陈凝珠面前。
陈凝珠抬头,怨毒愤恨的目光直直钉向林鹿。
林鹿若无其事地伸手摘下塞口布团。
女人厉声喊叫的声音登时在众人耳旁炸响:“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什么时候让他做过这些了?是你……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姓林的小阉狗,真有你的,如此拙劣的骗局,你以为骗得了谁?!”
秦惇忍不住皱了皱眉,若不是林鹿没发话,他都想替林鹿给这个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的蠢笨郡主两记勾拳。
而林鹿却骤然弯了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来。
“人证、物证俱在,”林鹿笑道,“郡主还想抵赖?”
陈凝珠气急败坏地又从口中迸出一迭声粗言怒骂之辞。
“少主!”秦惇不忍卒听,试图提醒林鹿——东厂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林鹿深色不改,后退半步,兀然抬腿踹中陈凝珠下腹。
长乐郡主怪叫一声,面上五官皱成一团,浑身微微发着颤,可见林鹿所用力气之大。
“我这人从不欠别人什么,自然也不喜别人欠我。”
林鹿一踢即毕,再没做出其他过激之举,就这么立在原地,周身散发而出的凛冽气场却锋利得教人无法忽视。
“咱家与郡主是五年前的‘旧相识’,那一巴掌白日里算是还过了,方才这一脚,你我才真正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