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等林鹿询问,沈行舟就主动解释:“以鹿哥哥的性子,若是无意,恐怕不会特特出宫避开耳目议事。”
“最近几位兄长斗得厉害,连我都知晓一二,二皇兄来找鹿哥哥,一定也是为着此事。”
“殿下好像很了解奴才。”林鹿不咸不淡接了一句,等着沈行舟下文。
“我也知道,鹿哥哥昨夜来寻,并不全为赴我之约……但是,你能来,你还是来了,我就很高兴、很满足了。”沈行舟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着林鹿似的。
林鹿眸光暗淡下来。
确如沈行舟所言,他当时并未想得太多,没成想这一向没什么心眼的六皇子竟能道破他的心思。
这让林鹿有些意外,又不可避免地添了些沉郁的情愫压在心头。
但沈行舟很快就不好意思地笑着给出答案:“我也不知怎的…许是多饮了酒,一想到鹿哥哥,这些事也不消琢磨,就全都顺流而出了。”
“所以……”沈行舟稍稍放开林鹿,盈盈笑着看向林鹿眼睛,“所以,就算是助二皇兄登上帝位,只要鹿哥哥能称心遂意,哪怕是利用我,我也是愿意的。”
“那个位子虽瞧不上我,可我也志不在此哇。”沈行舟弯着眉眼打趣道。
林鹿眼神阴鸷,一把攥住沈行舟领口,将他拽向自己,凶戾十足地压低嗓音:“就算殿下自堕身段,奴才也不会心生半分感激。”
沈行舟颇有些狼狈地微弯着腰,认真又专注地看着林鹿漆黑如夜的眼珠,唇边漾起一个热忱的笑:“深宫生活就像一场长眠,鹿哥哥对我而言是明灿的星子,此生得幸心悦于你,我才应万分感激。”
听完沈行舟的话,林鹿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他从未被什么人如此珍视过。
林鹿是妓生子,如今置身宫中,却也没籍为奴最低贱;沈行舟生母虽为平民,但他身上流淌着的半数来自皇家的血脉确是货真价实。
若选择与他撇开关系,除去已经死去的四皇子,四子夺嫡之争的战火并不会烧到无权无名的六皇子身上,沈行舟大可以凭借这一关节安稳生活到老,根本不会惹上性命之虞。
可他却在看出林鹿为难之时,甘愿为其所用,甚至不过问一句缘由。
无条件的,全身心的。
沈行舟眼眸中的爱慕之意太过直白,明晃晃仿佛两束炽热耀眼的光焰,林鹿只觉照得自己一点龌龊难言的心思更加无处遁形。
林鹿烫着似的猛然撒手,力气之大掼得沈行舟后撤半步。
“殿下如此决定,日后千万别后悔。”林鹿咬牙掷出这句,一转身朝门口走去。
沈行舟呆愣愣立在原地。
林鹿侧过脸,目光却并不看他,漠然道:“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哎!”沈行舟顿时喜笑颜开,紧走两步追在林鹿身侧。
两人一并出了霁月宫,往御花园方向行去。
沈行舟没问林鹿这是要带他去哪,亦不关心此行目的,一路上除了仔细脚下门坎石阶等障物,大半时间都是将目光落在林鹿身上的,或偷眼瞧他像覆了层冰霜似的侧颊,又或用余光留意林鹿清冷挺拔的身形。
只要能与林鹿一起,做什么都好。
在沈行舟再三看过来时,林鹿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下频频顾看,可是奴才脸上有花?”
沈行舟“嘿嘿”咧嘴直笑,并没回答,顺从地收敛目光,老老实实与林鹿并肩同行。
合宫上下到处肃寂,不光由于陛下与一众娘娘离宫出行,更因为四皇子沈煜轩枉死人手。
御花园作为宫内专供游乐赏玩的去处,在这个节骨眼上本应鲜少有人到访。
谁料两人才刚沿石子路走近一处假山,就听见前方传来嘈杂人声。
林鹿不加停顿,提步走了过去,沈行舟未落半步紧紧随行。
待转过弯去,一队披麻戴孝的侍卫停在不远处,为首一名年近弱冠的青年男子,正对着身前两个小太监又踢又打,嘴里同时狠狠斥道:“笑!不是喜欢笑吗?本殿让你笑个够!笑,都笑啊!”
林鹿冲沈行舟使了个眼色。
“三皇兄…!”沈行舟反应很快地张口唤道。
此人正是三皇子沈煜杭,因着一母双生的缘故,他的面容较四皇子沈煜轩九分相像,只在眼神体态方面略有不同。
沈煜杭一脚既出,碾着其中一名小太监面颊踩在地上,狠劲难收,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小太监从额角至腮边立时擦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痕。
“六弟?”沈煜杭双目通红,身上一袭素白丧服,在看到林鹿时有些意外:“林…林鹿、林公公?”
“三殿下。”林鹿颇为轻慢地浅一颔首就算见礼。
沈煜杭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追究这位司礼监二把手的失礼,而是勉强抿了抿嘴角,目光在林鹿与沈行舟之间来回逡巡。
似在揣测二人关系。
林鹿不为所动,继续道:“四殿下薨逝,凶手既已受到应有惩罚,三殿下还请节哀,大悲大怒伤损身子…唔,这是在……?”说着,林鹿故意露出微微不解的眼神,一歪头看向沈煜杭脚边两个连痛呼都不敢发出的小太监。
沈煜杭眯了眯眼,回身一脚踢中另名小太监腹部,道:“两个遭瘟的阉贼,敢在举宫临丧期间闲逛说笑,可怜煜轩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奴才就是奴才,让本殿撞上,活该好好受受教训!”
说罢还不解气,接二连三的重踏落在两名小太监面部、脑后、身上,他二人在林鹿来时就已气息奄奄,这轮拳脚过后更是只剩下出的气儿、少有进的气儿了。
林鹿眉梢一挑,默不作声看着沈煜杭施暴。
半晌,两个小太监都像烂泥似的再不反抗,沈煜杭才终于反应过来——他那句“遭瘟的阉贼”,显然将眼前的秉笔太监也一并骂了进去。
“啊!……那个,林公公啊,本殿…本殿不是这个意思……”沈煜杭赶紧撇下那两个已不知死活的小太监,几步迈到林鹿跟前,试图转移话题:“久仰林公公大名,今日得见,方知公公如传闻中一样…姝丽仙姿!”
林鹿却只是疏离笑笑,径直走向瘫倒在地的两名小太监,分别一勾一踹,脚踩着将他们身子翻正过来、仰躺在地。
鼻青脸肿,面目全非。
林鹿对此司空见惯,本不会产生异样情绪。
只这两人各自一身内书堂太监服制,林鹿这会儿看来,端的是格外刺眼。
第49章 心狠手辣
“三殿下有所不知,”林鹿侧挪两步,毫不在意鞋面上沾染的血渍,“纪掌印——也就是奴才干爹——平日最是不喜有人越俎代庖,奴才之意,殿下明白?”
说罢,一双不辨喜怒的黑亮眼珠就这么直直望了过来,沈煜杭只觉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从心底蔓延而上的寒意令他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但他提醒的话却让沈煜杭瞬间了然,心里暗道“糟了”。
内书堂隶属司礼监,是掌印纪修予所辖之地,沈煜杭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地上两具离尸体就差一口气的小太监,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是,他们冲撞冒犯了悲伤难抑的三皇子殿下,但罪不至死,退一万步讲,或打或杀,都须纪修予亲自定夺。
沈煜杭本可借机来一记“挟恩图报”,就算不能使纪修予一朝对自己投以青眼,他也定会因这件事念及欠下的小小人情,指不定会在哪日行个甚么方便。
可沈煜杭见到两个小太监嬉笑面孔时根本无暇考虑这么远,身为皇子的傲慢、失去至亲的悲痛,只想着逮住机会发泄一通,这才导致下手没个轻重,几乎让那两人当场毙命。
这一境况,不仅错失在纪修予面前露脸搏名的良机,反而还会将他得罪个透——林鹿所言,正是纪修予十分忌讳有人代他行权这回事。
沈煜杭将视线移到林鹿身上。
面前的秉笔太监明明同为司礼监中人,虽目睹此事,但在言谈中却并无包庇或不快之意,反而乐得同他点明事情关键所在,就算不知林鹿到底意欲何为,沈煜杭直觉这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然,再一细想,林鹿更是纪修予亲口承认的干儿子,眼下能帮自己摆脱窘境的,只有他。
沈煜杭面色一瞬之中变了几变,神情赧然地遣散一众侍从、屏退左右,接着十分隐晦地看了一直老实待在林鹿身后的沈行舟一眼。
“不妨事。”林鹿淡淡出声,将沈煜杭的注意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林公公,您看……”沈煜杭勉强挤出一丝笑,“本殿并非有意伤人性命,实在是被丧弟之痛冲昏头脑,林公公可否看在本殿三分薄面,在纪掌印跟前美言几句?本殿日后定当厚礼相报!”
林鹿依旧眸光冷淡地望着他,直将沈煜杭看得有些发毛,才松口缓道:“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不过小事一桩,大可不必记挂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