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可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空气中萦绕的檀香气息太过熟悉,再加上绷紧的神经兀然放松,额上还有未加处理的血口,林鹿竟然就着这个不甚舒适的姿势静静睡着了。
他睡着时也不踏实,眉间浅蹙,眸子在薄薄一层眼睑下不安滚动着,甚至仅看阖眸的表情,似乎能觉出梦中林鹿也是不大快活的。
沈行舟今日一早出门去了护国公府,找楚逸飞说明来意,对方不仅没嫌累赘,反而觉得有人同行好作伴,一口应下,随后两人进宫,欲面见圣上请旨。
不知在行宫发生了什么,回宫当日宣乐帝便去了柔妃宫里歇息,这还是沈行舟与楚逸飞寻时才发现的。
也是,仓幼羚成年受恩以来,宣乐帝几乎夜夜召幸于她,再得宠的嫔妃也有趋于平淡的一天,更何况柔妃本就是她来之前的头号宠妃,雨露均沾倒也正常。
宣乐帝面见他二人时并没有屏退柔妃,态度随意地听了几耳朵,随即满口答应,挥手让他们无事退下,末了仅嘱咐楚逸飞一句照看好皇六子,这事就算拍板定下。
折腾了好一会儿,沈行舟才脚步轻快地回到霁月宫,准备将此事诉与阿娘,再寻机告知林鹿。
不料刚进宫门,就碰见巧儿神秘兮兮地凑到跟前,言说林鹿就在此处,瞧着面色不善,不让旁人近前,提醒沈行舟小心应对。
沈行舟不以为然,但仍放轻了脚步往自己院中行去,想到林鹿这次主动登门,他心里就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找过卧房不见,沈行舟转而进了书室。
门开着。
进门是方厅,沈行舟目光向左看去,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骄阳灿烂,明亮日光下可见空气中朦胧飞舞的细小尘埃,林鹿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不声不响地倚坐小憩着。
——可他额头上偌大一处伤口是那样刺眼,仔细观察,居然连平素整洁的衣衫都沾了不少狼狈的墨迹。
沈行舟几乎窒住呼吸,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室内多了一人,林鹿几乎当时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回笼,只是没急着睁眼,默默等待太阳穴处一突一突的抽痛渐渐平息。
沈行舟担心倏然唤醒会惊扰林鹿,于是屏住呼吸,一步踩着一步地挪到林鹿跟前。
刚好挡住窗外投射而来的阳光,好让林鹿不被阳光晃眼,沈行舟轻轻晃了晃林鹿胳膊,以气音说道:“鹿哥哥…醒醒,处理了伤口再睡。”
林鹿本就醒着,只是精神不甚清明,顺势迷蒙着半睁开眼眸,视线半晌聚不成焦点,眼神变得很是柔和,甚至还掺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茫然。
沈行舟还没见过这样的林鹿,说不上心中感受,疼惜的同时升起一个念头。
不知为何,沈行舟就是觉得,此生都要陷在眼前人身上。守着他、护着他,他能宽心,比世上任何欢愉加起来还要让人乐意见得。
仿佛命中注定,他生来便是属于他的。
第51章 痛痛飞走
“鹿哥哥,院里下人未得你允准,不敢上前服侍,你…你别生气……”沈行舟目露担忧,见他清醒,解释他跟前无人伺候的原因。
林鹿漫不经意地点点头,黑亮瞳眸安静盯着沈行舟看。
“那、那现在咱们到我屋里去,我为鹿哥哥擦脸上药,可好?”沈行舟看上去有些惶惑不安,似乎是怕林鹿不答应,还要补上一句:“墨虽无毒,可若浸久了,也不利于伤口恢复……”
林鹿小憩方醒,眼中尚蒙有雾气,冲淡了素日里寒潭一般阴沉晦暗的眼神。
他顺从地起身,僵坐太久带来的眩晕让林鹿晃了一晃。
“你没事吧!”沈行舟登时大为紧张地扶稳林鹿。
“无碍,”林鹿伸手将沈行舟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掌摘了下来,无比自然地将另只手递了过去,“走吧。”
沈行舟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混乱搏动起来,下意识将那只触感温润如玉的手攥在掌心握紧。
林鹿拍了下他手臂,“松点,疼。”
“噢…噢!对不住、对不住……!”沈行舟闻言一下松开,忙不迭又追过去握上,这回倒知道控制力度了,许是太过在意,从书室至卧房不过短短数十步,沈行舟恋恋不舍抽回手时已涔涔出了不少冷汗。
时值盛夏,林鹿将被墨染脏的外衫脱下,随意揉成一团丢在角落,自己则仅着雪白里衣,端正坐在沈行舟平时就寝安歇的床榻边上。
沈行舟在房门外唤来下人,让他们将早早备好的温水、伤药等物端来便可,六皇子则亲自将这些对象呈到林鹿跟前,不打算让任何一个宫女或太监侍奉林鹿。
沈行舟自打回到霁月宫便没停下,林鹿看着他忙前忙后,回来时满头热汗,身上薄衫也洇出大片汗渍。
他恍若不觉,一抹额上汗珠,将软帕在水盆中浸透拧干,拉过凳子坐在林鹿身前,欲擦拭那张花脸狸奴似的面颊。
林鹿却一把夺了沈行舟手中的帕子。
沈行舟不解地一歪脑袋。
下一瞬,莹白柔软的帕子就糊了沈行舟一脸,林鹿动作不怎么轻柔地胡乱擦抹,边道:“你先擦擦你自己吧,一身汗臭。”说罢,林鹿颇有些孩子气地勾了勾唇。
沈行舟手忙脚乱扯下脸上帕子,羞得脖子都红了,急道:“有吗?…我、我自己闻不到……”
林鹿适时抿动嘴角,没让沈行舟看到那抹笑意。
“骗你的,傻子。”林鹿别开目光,淡淡落在房间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行舟“嘿嘿”傻笑两声,不厌其烦地再去到水盆跟前将软帕投洗干净,重新落座后轻轻扳正林鹿面庞,让他看向自己。
他表情认真,眼睛睁得滚圆,细细将那些混着血的墨迹擦拭干净。
林鹿皮肤极细腻,尽管沈行舟特意放轻动作,却还是将林鹿一张白皙小脸揉得泛起酡红,像是多了抹血色,让他本就秾丽的五官更加绝艳。
沈行舟根本无暇欣赏眼前盛景,对着林鹿额角那道不浅的伤口犯了难。
“鹿哥哥……”沈行舟愁眉苦脸地唤他。
由于沈行舟太过仔细又不甚熟稔,导致擦脸这段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林鹿也不催他,却已在此时微阖起双目,听出沈行舟声音里的为难,淡淡出声道:“怎么。”
“我问过人了,伤口需要用清水冲洗干净,再敷药包扎……”
林鹿没说话,转而用一种“那就弄啊废话什么”的眼神看向沈行舟。
“我怕疼……”
“又不是你受伤。”林鹿有些好笑地噎了他一句,但也知道沈行舟将自己看得极重,那句话省略的意思是他怕林鹿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过多苦楚。
沈行舟把心一横不敢再拖,将盛有干净清水的另个盆换到跟前,示意林鹿欠一欠身子低头。
林鹿听话照做。
沈行舟从那盆中捞起质地更加绵软的绸帕,浸着水按在林鹿额角,咬着嘴唇帮林鹿清洗伤口。
林鹿低垂的睫羽颤了颤,再无别的动作。
这回沈行舟端的是既轻又快,擦好后在桌上拿起一个瓷罐,取出里面促进伤口愈合的疮药涂抹在林鹿伤处,就连淤血青紫的皮肤也不放过。
还真不愧是后宫里用的药,甫一敷上,沁凉舒爽立刻取代了肿胀刺痛之感,镇痛效果立竿见影。
待纱布绕额一圈在脑后系了个固定的结,林鹿终于松松舒出一口气来。
“疼…吗?”沈行舟净了手,赶紧又凑到林鹿跟前,双手抚上林鹿搁在膝上的手,关切地问道。
林鹿看着那束泫然欲泣的目光,心中恶意渐起,偏了偏头,“疼。”
沈行舟便显见的慌乱起来,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给鹿哥哥吹吹。”
林鹿没有拒绝。
沈行舟向前倾着身子,挨近林鹿额角,隔着缠好的纱布吹了吹伤口,还学着小时阿娘的样子安慰道:“呼呼,痛痛飞走!呼呼,痛痛飞走!”
如此反复,半晌,沈行舟停下动作,颇为紧张地看向林鹿:“现在呢,好点了吗?”
林鹿眼底似有什么在翻涌。
可他还是竭力压抑住情愫,没什么感情地“嗯”了一声。
沈行舟一下笑开,眼角眉梢溢满柔情,刚想说些什么,领口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拽着他离林鹿越来越近。
近到他羞赧地眨了两下眼后,入目只可见那双黑沉的凤眸。
“鹿哥哥……?”沈行舟双手撑在林鹿身子两侧,保持着有些滑稽的俯身姿势一动不敢动。
“几时出发?”林鹿呈抓握状的手指还深陷在沈行舟衣领褶皱之中。
“什…什么?”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近到一呼一吸间能闻到林鹿身上的浅淡皂香,近到沈行舟几乎无法在这双好看的眼睛前保持脑海清明。
“南下赴疆。”林鹿言简意赅地提示。
“喔……下月初十。”沈行舟答道,“逸飞他大哥找人算过,说那日宜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