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林鹿很快敛了笑意,让那抹艳色恍若昙花一现,摆手冲下:“谢殿□□察,还请殿下入座,且论正事罢。”
  沈煜杭呼吸粗重了一瞬,看到林鹿展颜的剎那,他几乎在立时就涌了股激劲往下腹窜去。
  说出去可能无人相信,沈煜杭一向自诩不似亲弟沈煜轩那般急色,但却在当下险些对着一张转瞬即逝的笑靥起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反应。
  还是一张死太监的脸。
  反应过来后的沈煜杭甩了甩头,驱散脑中几分旖旎的情愫,暗骂自己什么女人没见过,对着个太监瞎想什么。
  他低下头,嫌弃地将地上碎瓷片随意踢开,想着赶紧重新坐下,动作不怎么自然地抻了抻衣摆,缓了脸色,道:“本殿此次前来,是想与公公商讨国事,想必林公公对当下时局定是见解颇深吧?”
  林鹿了然般点点头,“北野苍族自公主嫁来大周后内乱不断,现任苍王懦弱无为,想必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蛮夷之地,不足为惧。”沈煜杭面露不屑地给出评价,转而隐晦提醒道:“本殿想说的,并非朝外时局。”
  “哦?那就是朝内事宜?”林鹿佯装稍作忖思,“西南边境不太平,导致难民北移,今年天气异常炎热,沿途多地遭逢旱灾,本地农户已是捉襟见肘,又何来余力收养难民?”
  “两事相撞,激生矛盾,都是为了生存搏命,到处冲突不断哇……”林鹿略带惋惜地说道。
  “哎呀,也不是这事!”沈煜杭见林鹿兜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不由有些急躁地打断他,压低声音道:“京中形势,公公知道多少?”
  “要说京中……”林鹿摸了摸下巴,目光往窗外飘去,“平日事多繁忙,至于这京中形势,奴才属实不知。”
  “父皇年迈,兄弟又多,本殿不得不早做打算。”沈煜杭一肘压在两人之间的茶案上,前倾着身子凑近林鹿,刚想步入正题,一抬眼,对上了一双专注将望过来的狭长凤眸。
  “殿下什么打算?”
  浅淡嗓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沈煜杭舔了舔兀然变得干渴的唇瓣,不舍得挪开目光,就这么愣愣地道:“我想……你与我一起。”
  “什么?”林鹿眉梢一动,似笑非笑地盯着沈煜杭。
  “咳…咳!”沈煜杭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林公公,做人应当活络,只在司礼监、东厂做事,是捞不到什么好下场的。”
  沈煜杭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鹿一眼,“待新皇上位,这些要职…林公公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本殿的意思。”
  诚然,帝位更替时虽并不至于将全部臣子上下清洗,但一些地位特殊的关键位子,任谁都会置换上心腹,绝不容他人染指。
  这其中,定会包括代行批红大权的司礼监和专供皇权的东缉事厂。
  若不提前依附哪方势力,林鹿的最终结局完全可以预见。
  林鹿对沈煜杭言外之意不置可否,端起茶盏送到唇边,掀眸觑他一眼,道:“多谢殿下挂怀,确如殿下所说,是应该早做筹谋,不知殿下有何高见?”
  见对方似是意有所指,沈煜杭面上一喜,继续低声道:“若公公有心,可与本殿连手。”
  “听明白了,”林鹿啜了口尚带热气的茶,“三殿下是想将奴才收为己用,以在五位皇子中脱颖而出。”
  沈煜杭满脸热切地看着林鹿,前些日子频频赠礼,林鹿并无推辞,今日同意见面,态度也说得上和善——久闻司礼监秉笔言语带刺、目中无人,如今看来,应该还是对自己怀着很大好感的,不然也不会处处不同。
  还有就是那意味不明的嫣然一笑……
  正当沈煜杭想入非非,林鹿言简意赅道:“做梦。”
  沈煜杭一愣,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梦方醒般下意识问道:“…公公说什么?”
  林鹿轻嗤一声,撂下茶杯,瓷托磕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奴才是说,殿下以为送了奴才几样玩物,就能将奴才招揽入伙?”
  沈煜杭此时还没听出林鹿言语中浓浓讥讽之意,还以为是林鹿对报酬不甚满意,赔着笑脸道:“不不,那怎么可能呢?像公公这样的人……”
  林鹿却已失了耐心,他一开始确实存了戏耍三皇子的心思,但是不想太拂人家面子、惹恼了与他为敌。
  直到沈煜杭方才竟就那么不加掩饰地在他面前流露出贪色的眼神,这让林鹿顿生恶寒,强烈的厌恶之感让他在瞬间就改了主意。
  “像殿下这样急功近利、又冷血无情的人,”林鹿打断道,“就是再花上一百年的时间,也依然当不成皇帝。”
  “你说什么?”沈煜杭面上挂不住,“噌”的一下站直身子。
  还不等他诘问出口,只听林鹿紧接着又道:“你还不如直接去地下找你弟弟,省的白白浪费大家的功夫。”
  “林鹿!你不过是个太监,连身子都不全,男不男、女不女,有什么好得意的?”
  沈煜杭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响彻整间厅堂,甚至隐把窗棂震得瑟瑟直抖,“噢,本殿知道了,你与那傻六子合起伙来算计我是不是?本殿要权有权、要势得势,随者影从!”
  “你们故意卖出破绽,好引本殿上钩,让傻六那个呆头好好得意一番是不是?”
  林鹿莞尔不语。
  “是不是?!”沈煜杭怒不可遏地又问。
  “是或不是,皆与三殿下无关。”林鹿轻飘飘的态度让沈煜杭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出气,反而让怒火燃得更旺。
  “瞧你这幅样子,”林鹿心头恶意更甚,不慌不忙十指交握搁在膝上,一字一顿道:“当初留下来的是你弟弟,死的是你,就好了。”
  这句话虽无意,却误打误撞正中沈煜杭软肋——双生子从小到大,柔妃一向偏宠弟弟沈煜轩。
  素来被人捧在云端的沈煜杭根本接受不了有人胆敢将他贬至泥里。
  先前生出的几分怪异情愫,如今在林鹿三言两语中尽数化作毒箭,根根插中沈煜杭的心脏。
  “我杀了你!!!”沈煜杭理智尽失,一把将桌上茶盏扫到地上,踏前一步,伸手作爪朝林鹿脖颈抓去。
  “我可提醒你。”林鹿眼神冰冷,面上丝毫不见惧色。
  沈煜杭被他一瞬铺开的阴暗气场所慑,竟真在半空生生停下动作。
  “这儿是司礼监,敢动手,我不能保证那些锦衣卫一定会顾忌你的皇子身份。”
  林鹿说的是实话,就冲秦惇那股狗一样护主的疯劲儿。
  沈煜杭极力扼制想要掐死林鹿的冲动,过了半晌,缓缓放下手臂,咬着牙道:“林鹿,本殿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宁肯帮一个软蛋废物,也不愿辅佐于我?!”
  林鹿瞟他一眼,没有接话,施施然从座中起身,缓步走到门边,冲外扬声一句“送客”。
  不多时,秦惇速度很快地从远处阴影里闪转过来,进到屋里,很是恭敬地立在沈煜杭身前,示意他林鹿有令,殿下当随行而出。
  态度谦顺得挑不出半点错处。
  可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直盯得沈煜杭后背发毛,不得不照做。
  第53章 缓不济急
  在路过林鹿时,沈煜杭留了一句话。
  “今日之辱,本殿记住了,林公公,咱们来日方长。”
  “随时恭候。”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就连秦惇都有所察觉。
  三皇子来时带的人不多,与林鹿会面期间都等在侧院,秦惇也只是带沈煜杭与手下汇合,直接交由引路的小太监将他们领向大门,自己则匆匆回到林鹿身边。
  “少主,没事吧?”秦惇紧张兮兮地偷眼上下打量林鹿周身,先前两声摔杯的动静在静谧院落中很是突兀,自然逃不过他这五感灵敏的习武之人的耳朵。
  林鹿没打算瞒他,答道:“无妨,不过将沈煜杭气得狠了,三皇子殿下险些发疯,意图将我扼死。”
  “啥?!”秦惇脸色瞬间变了,“属下这就去抓他回来讨个公道……”
  “省省吧。”
  林鹿懒懒呵止,秦惇虽不甚服气,但仍听话站定脚步,“没听人要跟我‘来日方长’。”
  林鹿不再理会秦惇,转身朝内院走去,背身同秦惇道了一句:“和干爹汇报去吧,就说我与三皇子发生口角,现已结下仇怨,日后须小心盯防。”
  秦惇讪讪跟上林鹿,有点羞恼地道:“少主,到底要怎样,您才能相信属下对您是真心的?!”
  林鹿回头,认真看向秦惇:“你从未向督主禀报过我的事?”
  秦惇微惊,不敢看他眼睛,躲闪地移开目光,不说话了。
  林鹿不是真的在意此事,更像是已经习惯身边到处是纪修予眼线的日子,不打算因这种小事而畏手畏脚、不敢动作。
  以他对纪修予的了解,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仅是乐于掌控一切,而发生事情本身的影响对他来说几乎微乎其微,似乎只要不触碰其逆鳞,他对各种事宜的容忍度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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