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虽不知消息真假,但以林鹿如今的地位,自是无须走纪修予的老路,但眼下博得好感之机又不能不把握,就算是出卖皮相。
就算是…出卖皮相。
林鹿把心一横,追着一颗葡萄讨咬过去。
宣乐帝却恶意把手往后一缩,逗弄小狗似的引林鹿向前。
就在林鹿几欲压不住内心滔天怨毒之时,柔妃手里捧着一迭点心,身后跟着两名一人端着另种糕点的宫女,从后面小厨房绕至殿前,正朝着这边走来。
宣乐帝下意识抬眸去看,手上止了动作,林鹿趁机咬下一颗葡萄到嘴里嚼几下咽了,快速道一句:“多谢陛下恩赏。”
碧绿葡萄脆嫩多汁,甜腻果液之气遗留唇齿间,林鹿只觉得苦口难当。
“哈哈哈,好好好,赐座!”宣乐帝将剩余葡萄捧在手里,自顾自一颗颗拈到嘴里吃着,“正巧爱妃也回来了,林卿别拘束,一并尽兴享用才好!”
几迭点心摆上桌,林鹿也在面前摆过来的矮凳上坐下。
饶是林鹿与众不同的外表曾短暂吸引宣乐帝,但在柔妃回到两人身边后,不出几句话的功夫,她便重又将皇帝的注意全数转到自己身上——虽与柔妃并不属同一阵营,这一举动还是让林鹿悄悄松了口气。
正是这一喘息时机,让林鹿终于觉出先前一直莫名感到不对、又说不上来在哪的“莫须有”的疑点。
——沈煜轩刚死不到半月,宣乐帝一向放浪形骸,死了儿子不放在心上不奇怪,可身为四皇子生身母妃的柔妃,如何能做到面上一丝的哀戚也无、甚至还能一门心思讨好宣乐帝的呢?
第56章 大事化小
紧闭房门内偶或传出压抑着的呕吐的声音。
秦惇一脸担忧站在门外,贸然闯入不是、直接离开也不是。
林鹿今晨参与早朝时没带一人随侍,直至午膳时辰过后,才姗姗回到司礼监中,先与纪修予回了两句话,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让一人近前。
“少主,您没事儿吧?”秦惇犹豫再三,还是拍了两下门,“要不要传太医?”
半晌无人应答。
秦惇等得不耐,担心林鹿在屋里出什么意外,扬起手臂刚想再拍,木门却在手掌落下之前豁然洞开——有人自屋内一把将门向两边拉开。
天光一下照亮了秦惇眼前站着的青年太监,正面无表情地与自己对视。
“呃…少主……”见林鹿安然无恙,秦惇赶紧放下堪堪停在林鹿颊侧的手,讪讪地重复问了一遍方才的提议。
说来也怪,秦惇在东厂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平生杀敌无数,什么血雨腥风的大场面没见过?如今跟在林鹿手下做事,每每对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竟好似耗子见了猫,多看一眼都觉得后脊生寒。
寻常时当不怒自威,更遑论林鹿此时正整个人陷在阴暗发狠的情绪里。
不过,除了沾染上以色侍人的屈辱感之外,今日还真并非全无收获。
宣乐帝对这张脸有兴趣,是好事。
先前与沈清岸密会时说过,眼下重中之重是脱离开纪修予掌控自立门户,而这世间能够稳稳压制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一头的,有且仅有高坐龙位之上的那个人了。
纪修予最大弱点,莫过于手中没有实权。
当然,事实所呈,只是纪修予展示出来、他希望让人看到的,而水面之下是涡流潮涌、还是冰山暗藏,终归是要耐得住性子徐徐图之。
欲速则不达。
尤其是在面对纪修予这种须得一击必杀的敌人。
林鹿深知个中道理,并没被胸中愤懑冲昏头脑,思路仍是清晰而明确的。
只是林鹿断不会让自己白白受辱,他异常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也不会任由这股暂时无法对着当事人施发的怒火,始终在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地乱窜,徒扰得人心烦意乱。
而这说明,有人要遭殃了。
秦惇不自觉后退两步,与林鹿保持礼貌的、安全的人身距离。
林鹿黑沉沉的眼珠里不带着一丝活人应有的生气,取而代之是浓郁却渐渐沉淀的凌厉杀意。
仿佛绝命的孤狼在没有完全把握时,慢慢退着脚步,重新蛰伏回暗处等待时机。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必。”
正当秦惇以为难逃一顿戳心剜肉的讥讽时,耳畔传来林鹿冷淡至极的嗓音。
“那日放箭之人抓到了没?”
当时将林鹿送回宫中治伤后,秦惇奉林鹿之命带队追查刺客,先是从案发现场取回那支惊扰马匹的白羽箭,细究之下竟然得到此箭出自工部下辖军器局的结论!
“啊?”秦惇没想到林鹿张口问的是这件事。
林鹿蹙了蹙眉,横臂一扫拨开秦惇,径直朝院外走去。
秦惇吓得三两步跟上,如实回道:“线索断在军器局,往后再无进展……”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留意林鹿脸色。
可林鹿不置一词,只是快步行到监中马厩,负责此地的马倌太监们见林鹿黑着脸亲自到访,顿时一条生魂骇成七八瓣,哆哆嗦嗦就往地上跪。
谁知林鹿统统无视,解了匹快马就往街上牵。
秦惇不敢怠慢,同样牵了一匹匆匆跟在林鹿身后,心中叫苦不迭:天知道他宁愿听林鹿像往常一样骂他“废物”,也不想再看林鹿这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模样。
一路无话,两人疾驰来到京城一角的军器局,路人避让不及有被掀翻货摊的,在他们离开很久后才敢低低啐上一声。
“什么人?”军器局门前守卫森严,还隔着段不近的距离,便被手持长矛的卫士拦了下来。
“东厂办案,叫你们的头儿滚出来。”秦惇嚣张惯了,并不把军器局放在眼里。
两名卫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狐疑道:“东厂?就你们两个?”
诚然,林鹿虽已在前朝后宫中声名鹊起,却也仅限于皇城之内,这些从未经手过的细枝末节的部门必定会对他感到面生。
而以纪修予高调张扬的行事作风,哪次出执不是带着黑压压一片的锦衣卫,从未有过仅差两人外出办事的“寒酸”排场,加之军器局实属重地,也就无怪乎这些底层门卫心存疑虑了。
林鹿没想为难下人,但他又急需做点什么以排解在宣乐帝面前积压的阴暗情绪,是以面上露出些不耐,冲秦惇道:“你慢慢纠缠。”说罢一夹马肚、狠扯缰绳,骏马立时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吓得两名卫士不敢再站在马蹄即将落下的位置,慌忙朝两边扑去。
军器局分为制工厂和贮藏库两种,林鹿他们来的正是其中后者,白日里大门敞开,为了运输方便,当初建址时就没有设置门坎。
此时守卫们让开了道路,林鹿低低唤一声“驾”,马儿撒开四蹄,在林鹿牵引下猛地朝军器局大门冲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秦惇看傻了眼,来不及反应,就见四周不开眼的侍卫呼喊着朝林鹿奔袭过去,手中长矛眼见的就要往林鹿方向投掷而去!
林鹿恍若不觉,半点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
操!
秦惇在心底暗骂一声,一同策马追了上去,临近时飞身腾到半空,抽刀将那些直冲林鹿而来的长矛尽数挥砍格挡殆尽,没教林鹿受到一点伤害。
乒乒乓乓的声音险些惊了马,林鹿这才拽着缰绳止步在军器局大门跟前,施施然一翻身,极自然地跃下马背,仿佛上一刻试图纵马闯关的人不是他一样!
“少主!”秦惇横刀在前,几步上去将林鹿护在身后。
见他二人下马,周围兵士很快将其团团围住,还有人高声呼喊着往局内通传。
“站住别动!”“再往前别怪兵器不长眼!”
长矛锋利的尖头对准二人,但却被林鹿先前猖狂之举与秦惇所展现出来的强大所慑,纷纷颤个不停,没摸清来人身份之前并不敢轻举妄动。
“小祖宗喂!您这是做什么…”秦惇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小声抱怨。
本来只须亮明身份,这一场误会便可迎刃而解,谁知林鹿就跟非要闹出点动静来似的,让人丝毫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林鹿反常般扯动嘴角,并没回答。
双方之间的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先前回去传信的卫士领了一人匆匆从大门而出,扬声喝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军器局门前造次!”
林鹿循声望去,也不含糊,冷声直道:“东厂掌刑千户,林鹿。阁下是?”
张荣悚然一惊,忙不迭喝退周围一圈依旧木愣的侍卫,心道难不成还是为了前几日那事?
“在下军器局管事张荣,”张荣面不改色地通了姓名,“敢问林千户亲自前来有何……”
“张管事就准备在这里与咱家说话?”林鹿似笑非笑地打断了他。
军器局与东缉事厂井水不犯河水,往常还会因供给武器等得到格外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