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鹿自知与许青野之间的力量差距,立在原地不动,也没妄想挣脱,只是神色变得无比冷峻,眸色阴沉无光。
许青野一愣,敏锐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却也没贸然松手。
多年来频频能从险中求生,靠的就是堪比野兽的直觉——许青野对此深信不疑——只要他放开林鹿,对面那个相比五年前成长不少的小太监,绝对会不带半分迟疑地袭击自己。
就算手中已经失去利器,就算明知武功远不及对方,或拳打脚踢、或插眼锁喉,也定然放手一搏,不会让其全身而退。
许青野赶忙出言解释,生怕误会增加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别别,我没有恶意,你阿娘祈岚是我恩人,我怎会加害于你?”
在这一刻许青野思路转得很快,没有解释其他无关痛痒的案件要素,而是直截了当地戳中林鹿心中最为晦藏的角落。
他料定林鹿不会对这个名字无动于衷。
诚如许青野所预想的那样,林鹿在听到“祈岚”二字时表情瞬间松动,而后一直紧绷的身子逐步泄下劲来。
林鹿眼神微动,最终定格成故作寒峭的目光:“你到底是什么人?若有半句虚言……”
“说来话长,”许青野很快打断,没教他将后半句威胁说出口,“咱们里面一叙?”说罢,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身后昏黑一片的甬道。
林鹿偏头望去,继而警觉地挪回视线:“里面是什么地方?”
“去了不就知道,”许青野嬉皮笑脸一挑眉,“瞧着你如今在宫里好像也当上个一官半职,不会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吧?”
林鹿本不会被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所影响,但很多事都需要靠面前的男人一一解释清楚,又确实没在他身上感受到敌意,只得姑且信他一回——反正许青野身在此处已是彀中之物,若敢异动唤来锦衣卫杀之便是。
思索片刻,林鹿兀然没怎么费力地抽回手,用另只手随意揉按着被许青野捏得微微发疼的手腕,冷冷道:“带路。”
许青野先是有些得意地一勾嘴角,随即状似无意地觑了眼林鹿捧着的手腕,问了句:“…没事吧?”
“少废话。”林鹿恶狠狠瞪他。
许青野耸耸肩,转身朝密道里走去。
林鹿矮身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
“别费心思了,你杀不了我。”许青野懒散的声音从前方飘来。
林鹿轻嗤一声,将匕首收入袖中暗鞘,随后跟了上去。
密道不长,拐个弯就抵达了所谓密室。
令林鹿感到些许惊诧的是,这一藏在荒园书房里的空间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一床、一桌、一椅,甚至角落里还留有余裕地摆了书架和衣箱。
——容纳了足够寻常人生活的全部必需品。
一盏烛台立在桌案中央,来人时带动的气流惹得火焰跳跃似的不停晃动,一时间粗糙墙壁上影影绰绰,将整间密室衬得热闹起来。
“你住这?”林鹿站在门口,探寻的目光扫过室内。
“进来坐。”许青野从桌上翻了两个茶杯,给自己和林鹿一人倒了杯清水,“我这里没有茶叶,将就着喝。”
林鹿看他动作,不动声色道:“我有一贴身护卫,是纪修予派来监视我的眼线。”
五年前那回秋狝是林鹿第一次见到纪修予,打从那起,注定了林鹿日后遭逢其磋磨的难堪经历,这样初始的记忆,林鹿不可能会忘,也就顺带着想起当时在马棚中遇到刺客的事。
一见到这张与印象中九分重合的脸,林鹿同样忆起许青野当时欲行刺驾、却被深藏不露的纪修予重伤断臂的往事。
他本想提点许青野有话快说,谁承想这位旧时的刺客竟一下笑开,甚至颇为不屑地道:“哈哈哈!你说的是…秦惇?”
第60章 随你的便
原来与许青野一样,秦惇同是“银月”一员。
至于“银月”到底是什么,面对林鹿问询,许青野终于给出明确回答。
“你阿娘没告诉过你?”许青野看上去有些意外,“银月其实是一杀手团伙的代号,组建银月,说是林娘毕生心血也不为过……”
林鹿垂着眼眸,语气淡淡:“你们叫她‘林娘’?”
许青野把有关银月的一切全部告知林鹿。
所谓银月。
这是一个以覆灭周朝为信条的反.动组织,成员少而精,个个是能称霸一方的强中手,许青野更是其中佼佼者,能力、身手皆为顶尖。
五年前秋狝帐中刺驾,正是以林娘为首的银月一手谋划而成。
“秋狝的时间、地点,以及巡防班次都应是宫中绝密,你们区区民间机构如何探得?”林鹿不自觉皱起了眉——他竟不知,阿娘一直以来过的是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
一个猜测渐渐在林鹿心中成型:阿娘与朝廷之间,定然存在着不共戴天之仇。
若能解开此仇之谜,想必自己身世也将自然浮出水面。
如此想着,林鹿耐下性子,决计再与这个突然出现、敌友莫辨的当年刺客好好周旋一番。
许青野面露怅然,“不知道,只知林娘情报网之复杂远非我能想象,每次行动的准备工作都由她一人承担,我们负责执行,出于对林娘的信任,也从不会过问一句不该问的。”
不等林鹿再问,许青野看向他的眼睛,神色认真地道:“我原是个孤儿,是林娘将我抚养成人,若论起来,你理应唤我一声‘兄长’。”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
在共同生活的人生前十三年里,林鹿只知林娘明面上做着暗娼这种为人不齿的活儿以维持生计,对她背地里抚养许青野的行为根本一无所知。
从前林鹿胆小怯懦,就算曾发现什么,被林娘两三句打发了也就不再关注。
许青野此言,令林鹿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如今看来难得平静的过往,和那个羸劣孤弱、无力改变任何事的自己。
林鹿默默抬了眼眸,没什么感情的眼神骇得许青野脊背发凉,他便不知所措地慌忙转换话题,复又言说起正事。
“与你所想不同,林娘在练功方面待我极严苛,从小我挨的打骂绝不比你少。”许青野没什么正形地拄在桌子上,唇边带笑,眼神却是不加掩饰的落寞与怀念。
“五年前那次失手伤得重,断手难医,我死里逃生后只得远遁他乡,一边疗伤一边伺机回到京城与林娘汇合,谁知风声始终很紧,纪修予那厮似乎是铁了心想逮我,我这一走,没想到竟是五年过去。”
林鹿很快想起先前二皇子沈清岸猜测纪修予是太子党一派时,曾通过当时还是大皇子的沈君铎因秋狝护驾有功一跃成为太子的情状,料想此举是纪修予刻意为之。
如此看来,纪修予对许青野行刺失败后穷追不放,为的就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替罪羊,可谁知这许青野艺高胆大,硬是在无数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遛得无影无踪。
对于五年前那次改变很多人命运的秋狝围猎,林鹿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许青野似是不愿再做回想,摆了摆手,道:
“往事莫要再提,这几年我一直与林娘保有联系,近来却怎么也没等到下一步指示,不得已冒险回了京,才发现悦宵楼已经换了主人。”
听到这里,林鹿脸色变得灰暗,却在昏黄烛光下不甚明显,许青野没看出他的异样,随意提起似的道:“所以,林娘有告诉你她去哪了吗?我回来了,后面还……”
“她死了。”
许青野端着粗瓷茶杯的手蓦然顿在半空。
“她死了,”林鹿重复,“就在我面前。”
许青野难以置信地扭头看他,一时间不知该问些什么,只是怀揣期待似的等着林鹿以作解释的下文。
“你不在的几年,银月秘密杀了几位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引起纪修予注意,查到悦宵楼,祈岚为掩护同党甘愿被抓,最后自戕而亡,就在我面前。”林鹿近乎冷漠地与许青野对视,念白一般说出这番话。
字字句句宛若尖锥插在许青野身上——也像是双刃剑,言语带来的痛楚同样作用在林鹿心头。
“林鹿!”许青野猛地将茶杯磕在桌上,跨步冲到林鹿面前,一把抓住他衣襟大力提起,“你还是人吗?”
一字一顿,振聋发聩。
他说的都是真的,林娘于他确有再生再造之德,尽管无甚寻常养母子之间的温情脉脉,反而更多是血雨刀光的筹谋,可林娘在许青野心中仍是无可取代的世上唯一亲缘。
而现在,林娘真正的血亲,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地宣布出她的死讯,这让许青野一时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的除了林娘的死,更多是林鹿冷血无情的态度。
许青野目眦欲裂,咬牙诘问时的语气就好像将欲生吃了林鹿。
林鹿任由他粗鲁地拽着自己,饶是领口被外力收得很紧,让他产生轻微窒息感,林鹿也依旧没有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