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早就不是了。”林鹿颇为艰难地踮着脚尖,语气仍是寒凉如冰的淡漠。
  “你……”许青野气得眼睛泛红,手下没个轻重地加了力气。
  林鹿却只是皱了下眉,咧嘴扯了抹讥诮的笑:“难道,你不正是隐隐猜中这一点,才…才在京郊截杀我的?”
  许青野倏地松手,一下背过身去。
  林鹿被惯性逼得向后退了几步才站稳,喉咙被骤然涌入的空气刺激得呛咳不止,整个人伏在桌上,看不清表情。
  “…你走吧。”许青野快速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
  “园中藏了不少足够你交差的证据。”许青野一手撑在桌上,补充道。
  半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密室内仅闻林鹿压抑的喘息。
  待喘匀了气,林鹿直起身子,看也不看许青野转身便走。
  “等等!”听到身后传来果决的脚步声,许青野连忙呵止。
  林鹿立在门口,面如冰霜地望向他:“你还有事?”
  “过来!”许青野凶巴巴吼了一句。
  林鹿没动,微蹙着眉不解其意。
  许青野大步走上前来,林鹿慑于他过于迫近的气势还向后撤了半步,却只见许青野长臂一伸,将林鹿捞进怀中,结结实实地拥抱了他。
  林鹿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推开。
  许青野抓着他双臂稍稍退开些距离,难得正色地对林鹿道:“小鹿,你是我兄弟,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放你不管。”
  林鹿甚至开始去摸袖中匕首。
  这一动作自然没能逃过许青野眼睛,但他并不在意,又道:“我知道,你变成如今的模样定是受了不少苦,从今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明明才是第二次见许青野,林鹿却从他的话语、略带庄重的神情中看出了久违的…名为“亲情”的情愫。
  突然间,林鹿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揉了一下。
  他下意识就想回避。
  “你说祈岚于你有恩,那是你和她的事,”林鹿眼里流转出近乎残忍的眸光,“早在我入宫那日,她亲口与我断了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许青野,你找错人了。”
  “算我提醒你,你若没在今夜杀我灭口,待我回宫,定会向纪修予回禀此事——连同秦惇一起,彼时他会死,你也一样。”说到最后,林鹿有些挑衅地看着许青野,半是破罐破摔、半是希冀地等他回答。
  许青野只是毫不关心地伸手揉乱林鹿发丝。
  他松开林鹿,用一种在林鹿看来温柔得有些恶心的表情,轻轻整了整他在挣动中变得褶皱的衣裳。
  “随你的便。”许青野露了个释然的笑,“林娘死了,如何报仇雪恨,你说了算。”
  没想到面前自称兄长的男人并不接招,只是懒懒地道:“我的命是林娘救的,她不在了就交到你手里,你想如何便如何。”
  他态度散漫,可林鹿就是知道,许青野是认真的。
  林鹿说不上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总归不会是高兴,但也被许青野身上那股难以名状的稳定气息所影响,提到阿娘时翻涌着的晦暗心绪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平息。
  “我怎么找你?”想着时候不早,林鹿准备离开此地回去交差,站在门口问道。
  “秦惇知道,找他就行。”许青野笑着低头,从桌上拿起那杯在先前震动中洒出一半的茶杯,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
  夜已深,林鹿坐在回程的车轿中。
  想缓缓精神,可一闭眼就是许青野那双自以为藏得很好、无不悲伤的眼眸。
  许青野的话……能信几分?
  秦惇惴惴跟在轿边,不知许青野那家伙跟林鹿说了什么、讲清楚没有。
  以及…这小祖宗到底会不会翻旧账找他算将行程泄露给许青野的事啊!
  秦惇心里没底,但面上仍是肃杀地板着一张脸——卧底十数载,若不是许青野一朝来信,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是银月成员一事。
  忧思间,身旁小轿传来细微响动。
  只见林鹿卷起轿侧窗帘,微微探了头朝天上望去,月华如水,尽数照亮了林鹿秾丽无双的面庞,一双凤眸定定看向高悬天幕的半轮弯月,嗓音极轻地道了句:“月银如钩当真极美,只是……”
  话至此处便戛然而止,后半句是什么,林鹿没再说下去。
  只是血债当以血偿。
  第61章 义无反顾
  近两月光景,大周六皇子沈行舟随护国公世子楚寒云所率楚家军抵达景州。
  一到驻地,楚寒云忙得不可开交,又是了解情况,又是与当地将领交接工作,整日不见人影。
  军营之中,尤其是驻边部队,不会因为谁出身更高贵而得到优待,立威立信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强者为尊。
  无论是以一敌百的身体素质,还是运筹帷幄的用兵之道,甚至是骑□□湛、脚程优异,哪怕仅是大锅饭做得好吃,都能在特定群体中赢得尊重。
  诚然,军中须得是个人出众之处交换而来,比起久居兴京一直遭受的势利待遇,沈行舟反而更加适应这种虽粗糙但格外纯粹的氛围。
  沈行舟同楚家兄弟一同下榻在边陲乌城的都指挥使司。
  带来的军队驻扎在乌城周边,这里是受玄羽国强盗侵扰最严重的城镇之一。
  出了乌城向西再行十几里,是一片占地极为广大的密林,从南至北绵延整个景州边境,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内外隔绝两个世仇深重的国家。
  除了日常换洗衣物之外,沈行舟还带了十好几只信鸽一同上路,每隔一段时间便要书信一封传回京城,收信者为何人不言而喻。
  这天,沈行舟写完信末最后落款一笔,将细杆毛笔小心搁在架上。
  “鹿哥哥,展信安,我在乌城一切都好……”楚逸飞照本宣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行舟一下扑到案上护住信纸,双颊泛起赧红,“楚!逸!飞!!”
  “谁稀的看一样,”楚逸飞抱臂立在一旁,“大哥与乌城都指挥使商议过了,为重振军心,于今夜举办摔角会,多赢多赏,你参不参加?”
  “好啊。”沈行舟一口应下,将身下信纸仔细迭卷成可置于信笺的大小,才从桌上起身。
  “小气劲儿吧!”楚逸飞嗔骂他一句,看着沈行舟神情专注认真、像对待甚么珍宝一样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
  沈行舟半晌没等到后文,有些奇怪地看向楚逸飞:“逸飞找我还有何事?我这就要去鸽笼发信。”
  “你可是一位皇子。”楚逸飞语气复杂。
  沈行舟眨了下眼睛,“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那林鹿只是太监,就算喜好龙阳,以你的身份地位,也该选个家世清白、背景单纯的寻常男子吧?”楚逸飞恨铁不成钢地按了按沈行舟肩膀。
  这些时日一直朝夕相对,沈行舟频频写信回京的举动自然逃不脱楚逸飞的眼睛,这位六皇子对那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上心程度可见一斑,再加上沈行舟不加掩饰的蜜意态度,楚逸飞想不知道他的心思也难。
  “逸飞啊。”沈行舟拨开楚逸飞的手。
  “什么?”
  “我到今天才发现,你与我阿娘一般唠叨。”沈行舟一本正经地与楚逸飞对视。
  楚逸飞刚想反驳,却听沈行舟又道:“这一路上,你与我说了道理一大堆,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我好。”
  沈行舟的眼眸晶亮,“可是,爱这种事,碰上谁就是谁了,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无关这世上的任何事。”
  无关这世上的任何事。
  沈行舟声音很轻,却不啻于鸣钟在楚逸飞耳旁敲响。
  他长叹一口气,认命般低低道了句:“真羡慕你,行舟,比我活得通透。”
  正当沈行舟不解其意,朦胧回想起楚逸飞自离京以来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后者却终于在这时出言邀他去城外走走。
  沈行舟捏了捏手中信笺,答说陪他去放飞信鸽先。
  之后,二人没骑马,顺着恢弘城墙底下慢慢地走。
  楚逸飞一向耿直,今日竟难得吞吞吐吐地讲了他与颜如霜的故事。
  大周,内有世族依附皇子夺嫡、一手遮天的权宦干政,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可谓内忧外患。
  然而,在这一派混乱的纷争中,说难听礼乐崩坏,说好听却也民风开化,女子的身影不仅出现在三教九流的各行各业,甚至还开创了女兵、女将征战从军的历史先河。
  颜如霜是一位奇女子。
  按理说,以楚逸飞的家世,倾慕于某位女子并不会受到太多阻碍,除非他们的身份、地位皆远远不适配。
  “她是本朝去年得中的武状元…”楚逸飞板着张脸,沈行舟却轻而易举从他脸上看出些愁云惨淡的意味。
  “你家世代尚武,岂不正相配?”沈行舟没明白。
  楚逸飞摇摇头,“若真如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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