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羽鬼…羽鬼来了!”
  老伯浑浊的眼光登时爬满恐惧,蹒跚着回屋唤起儿女,一壮年提了铜锣快步而出,顺着村中长路四处沿途敲打:“羽鬼来了——!羽鬼来了——!”
  霎时间,前一刻安然沉睡的小村在下一瞬陷入极度慌乱,家家户户闭门锁窗,女人小孩不是藏地窖就是躲水缸,男人们各自拿了农具抵在门后严阵以待。
  那团邪兵魔将一般的人马很快奔袭至村口,个个身着奇装异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白色涂料勾勒而出的诡异纹路,配上睁目咧嘴的表情更显狰狞似煞。
  正当他们怪叫嬉笑着要冲进村庄之时,两侧林中突然冲出大量周朝官兵,横截而出断了玄羽国强盗后路,气势万钧,朝他们喊打喊杀冲来!
  慌乱之下玄羽强盗策马冲向村庄,可谁知那些兵士就像从天而降一般,从巷道胡同中一涌而出,形成合围之势将他们团团包围。
  战事一触即发,双方很快拼杀到一块,刀枪相撞之声冲天而起。
  沈行舟负责这次守株待兔的行动坐镇后方,草屋里间的土炕上躺了一个人。
  脸上的黄泥被人擦去,露出一张明显异于周人的面孔,此时正紧蹙着眉头陷在昏迷之中。
  外面金戈一起,她竟几乎在同时睁开了眼睛,一骨碌爬起身,心头传来剧痛,不住地捂嘴咳嗽起来,颤抖着拿下手掌一看,满手的黑血溢出掌心,滴滴答答落在铺上。
  门外有人听到响动,掀帘一看,女子警觉地抬头,那人只是语气惊喜地向后招呼道:“殿下,她醒了!”
  话音刚落,一位年轻男人走进屋内,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你…你怎么样了?”
  女人先是咕哝出一句异族话,看出沈行舟脸上不解之后,皱着眉换成生疏官话说道:“你,是周人?他叫你‘殿下’,你是什么人?”
  沈行舟没有对待玄羽俘虏的经验,也只是从书中知道两国积怨已久,在真正面对一名重伤垂死的敌国女人时还是显出些许无措来:“呃…你…看你不像周人,越过边境逃往此地,可有何目的?若你如实交待,或许还能……”
  “让他出去!”女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短刀,冲着沈行舟身后聚过来的楚逸飞等人猛地挥舞一下,呵道:“我只跟你说话!”
  沈行舟一怔,从那双眼窝深邃的眸中看出本不应存在于一名女贼身上的无畏与凛然。
  “不识好歹!这是我们大周的六皇子殿下,看你伤重,好心给你请大夫、让你静养,你可倒好,一醒来就恶语相向!”
  旁边围过来几名侍卫,作势就要冲进屋拿下这身陷敌营还故作姿态的玄羽女人,“要我看就是让你太舒服了,忘了自己是谁,等上了刑架,看你求不求饶!”
  “慢!”
  沈行舟觑着那女子已经发黑的面庞,联想大夫说过的话,心知她是毒入肺腑、神仙难救,于是摇摇头喝止一众兵士,一偏头朝他们轻声道:“都出去。”
  “殿下!”“…行舟?”楚逸飞同样不理解,就算是女子,但她也是敌人,目的未知的情况下怎可大意轻敌?
  “我有分寸。”沈行舟拍拍楚逸飞肩膀,这些时日的相处让两人成为密友,楚逸飞听后自然信他,招呼左右出了房门,路过时不忘耳语一句:“有事喊我,就在门外。”
  沈行舟点点头。
  很快,屋内安静下来,沈行舟仍站在门口不动。
  “我叫阿雅。”异族女人再也支撑不住,连那柄小刀也再拿不动,脱手坠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继而整个人扑在榻上,唇边溢出大片大片的血,颜色深黑浓重,看上去骇人无比。
  沈行舟禁不住上前两步,仍戒备地停在榻前不敢扶她,“你有什么遗言就说吧,看得出来,你不像是玄羽国派来的奸细,我也不会担保一定会为你做些什么,但你要是缺一个倾听的人,我愿意效劳。”
  明明是敌人,却以称得上是温柔的态度待她,这让女人颇为动容,加之她比谁都清楚,自己余下的生命确实无多——沈行舟无意中竟轻易击溃了女人的心理防线。
  她的头脑在回光返照作用下变得十分清醒:须得争分夺秒将情报传递出去,哪怕是给一个敌国皇子,也绝不能让公主的事随她一同堕入幽冥!
  阿雅大口呼着气,瞳孔开始出现涣散,强撑着身子看向沈行舟:“没…没时间了……公主她……”
  “公主?”沈行舟急急顺话重复问道。
  阿雅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整个人躺倒下来,气若游丝地喃喃:“公主…去了周国兴京……”
  “阿雅被他们追杀…财宝让人搜去,只剩下这个……”阿雅从怀中摸出物件攥在手里,颤巍巍伸向沈行舟,“天山之巅缘生城……”
  沈行舟赶紧上前接过,摊在手里一看,是一枚精巧的银制小物,来不及细查又赶忙听阿雅说道。
  “周国人…不可信,但是你……”阿雅痛苦地皱着眉,“找到公主,把这个交给、交给她……”
  阿雅断断续续地说着,其中夹杂着很多沈行舟听不懂的玄羽语字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随时都会咽气死去。
  沈行舟敏锐地感知到她是在交待临终要事,略一整理思路,赶忙趁她意识尚存之际道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阿雅,阿雅!公主叫什么名字?可有样貌体征?”
  “qi……lan……”
  回答他的是两个模糊不清的音节,随后阿雅便软了下去,口中吐出的黑血在身下洇开。
  她死了。
  第67章 许久未见
  那是一枚精致小巧的银制鱼符。
  沈行舟把玩着那枚鱼符,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回到住处,沈行舟直奔书房查阅典籍,此处毗邻玄羽国,本应更易得到凿实情报,可他一连翻了将近五年的资料,都没能从中得知有关玄羽公主一星半点的消息。
  嫡出还是庶出?掌权还是虚名?
  因何故前往敌国都城?与多少人同行?何时去的?为何未归?是贼心不死做奸细,还是另有所图?如今是生是死?目的达成,还是客留异乡?
  一概不知。
  且沈行舟自幼在兴京长大,从未听闻过甚么玄羽公主的传闻,可见此事绝密,亦或是无人关注。
  楚逸飞推门而入,沈行舟不动声色将鱼符藏进袖中,很自然地发问:“逸飞,那支玄羽强盗怎么样了?”
  “全歼,对待羽鬼没必要留活口,不杀他们自己也会服毒。”楚逸飞来到沈行舟案前,随意从上面拾起一卷书册,翻看着问道:“你这边呢,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沈行舟一筹莫展地摇了摇头。
  “算上这次,已连续多次击溃玄羽贼人,想必今后定会有所收敛。”楚逸飞没看几页就放下书,一脸兴奋地道:“你小子真是排兵布阵那块料,能有此效全凭你提出的那套设岗行哨的方法,真真是事半功倍!”
  此次楚家增援边境万人大军,除了日常守卫疆土,更多出不少人手编队设成几里一岗的行哨,在阻击敌国骚扰方面卓有成效。
  碰巧救下阿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那个叫阿雅的女子实在可疑,”楚逸飞想到什么似的又将话题引回今晨发生的一幕,“看来玄羽国也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样团结,或许这将成为一举击溃他们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沈行舟只对楚逸飞说了玄羽公主的事,至于鱼符的存在与那句模棱两可的“天山之巅缘生城”,则并没对任何人提起。
  他隐隐感觉,这事绝非一句轻描淡写的“玄羽女子遭同族追杀慌不择路”可以解释,其背后定然潜藏着更大的秘辛。
  不是说楚逸飞不可信,只是一旦告知楚逸飞,就相当于将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而沈行舟彼时的直觉无比清晰,此事涉及两国仇怨,须得慎重处置。
  而沈行舟所谓慎重处置,就是回京后与林鹿商议后再做决定。
  驻边数月,玄羽国除了小打小闹式的侵扰之外再无其他动作,楚寒云派人在密林旁就地取材筑起木栅,再加上岗哨的存在,最近一月里玄羽强盗的出现次数已屈指可数。
  沈行舟毕竟是皇子,此行名义为历练,如今军务已完成七七八八,回京的日子便不远了。
  楚逸飞自告奋勇请留驻地。
  既是此行最高级别军官又是护国公府楚家大哥的楚寒云颇感意外,再三询问其是否想好,无数次得到肯定回答后不再纠结,承诺回京会与圣上呈明。
  沈行舟也偷着问他,“真的想好了?边疆劳苦,非常人能忍啊。”
  楚逸飞白了他一眼,“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吗?怎的,就许你为爱吃苦,不许我为爱耐劳?”
  沈行舟这才想起,很久之前曾为楚逸飞出谋划策,提议让他玩一招“欲擒故纵”,若计划能成,晃过楚家甚至朝堂的注意,让他二人结成同好也未可知。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