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沈煜杭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出无数罪名,虽无凭无据,字字句句却都正中朝臣心思,众人听后深以为然,一时间各色不怀好意的眼神再次往沈行舟身上投射而去。
  沈行舟顿感压力倍增,加之沈煜杭紧紧攥在胸前衣领的手,无形的恶意更宛若实质一般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不等沈行舟出言辩解,一道清冽的男声划破那些蚊蝇似的低声议论,清晰异常地在每个人耳旁响起:“说够了没?”
  先前来请太子、此时正站在一旁的秦惇几乎在林鹿出声的同时出手,一拆一挡荡开沈煜杭抓在沈行舟衣领上的手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本王!把他给我拿下!”沈煜杭认出秦惇是林鹿身边的人,有心借由头灭他的威风,一声令下之后,顿时冲过来几位侍卫朝秦惇身上抓去。
  可他忘了,秦惇不仅是林鹿的贴身护卫,更是锦衣卫中的头目,同样负责护卫的锦衣卫见状也一齐围拢过来,两方僵持,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退下。”林鹿见情形危机也不急躁,较之先前更加阴冷的声线再次响起,足让这些久闻其凶名的各路人等心惊不已。
  沈煜杭不情不愿地挥退了侍卫。
  林鹿看向秦惇,后者立时会意,喝了声“诸位看好了!”就脚尖点地地飞身掠上高台,停在方才沈君铎行至最高的位置处。
  “你干什么!”“林鹿,快让你的人下来!”“祭台尊贵无比,自古只有皇室成员登得,你纵下行此不敬之事,等着掉脑袋吧!”
  一时间,四下骂声骤然放大,各种指责不堪入耳。
  众臣是在借题发挥,有宣王沈煜杭牵头表达不满,又有彼此互相掩护,就算林鹿日后想要追查,也不可能一次性惩处数量如此众多的大臣。
  林鹿始终不为所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对这一场面习以为常。
  “秦惇。”
  “是。”秦惇应声而动,抬步朝上一阶踏去。
  众人虽口中宣泄着平时积压而来对林鹿的不满,但还是全都看向高台之上的秦惇,同样想为此事做个论证。
  秦惇才刚踩上木板搭就、铺上厚厚红毯的台阶,只听清晰可闻喀嚓一声脆响,那层阶面从踩踏位置瞬间断裂开来,紧接着整座高台仿佛撑力点受到损坏似的摇摇欲坠起来。
  在周边人等的惊呼声中,秦惇整个人随之坠下高台,好在他提前早有准备,在半空中几下借力,身轻如燕地腾挪回沈行舟等人跟前,而那座乘载着祭祀桌台、象征大周皇室脸面的高台,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轰然倒塌,坍成一地难以辨认的碎片!
  坍塌震响之大荡出微弱回音,激起满地铺滚而起的烟尘。
  “诸位亲眼所见,奴才的部下只是像寻常那般轻轻踩了上去,这台子就整个塌了下来,若非有人动过手脚,岂会是这种下场?”全场霎时鸦雀无声,只听林鹿冷淡的嗓音出言解释道。
  诚然,如果不是沈行舟敢冒不韪叫停祭礼,沈君铎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锦衣卫那样好的身手、能够逃脱此劫的。
  也就是说,有人存心想置沈君铎于死地。
  就算不死,也要他落个断臂残腿、行事差错的境地。
  第74章 贼心可诛
  纪修予的神色当即变了,眼神暗沉,遥遥落在林鹿身上。
  林鹿对于来自纪修予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熟悉,不消转身,都能知道这位司礼监掌印正看着自己。
  ——那种阴湿黏腻,仿佛被世上最脏污之物包裹全身的感觉,恐怕也只有纪修予一人能给林鹿了。
  全场目光加身,林鹿突然露了个笑。
  林鹿知道,这样的举动已然触及纪修予逆鳞。
  而他盯过来的目光只会有两种可能,一是怀疑自己,二是…想借林鹿出头除掉此人。
  听闻林鹿此言,沈煜杭的脸色同样变得阴晴不定,当即驳道:“林秉笔所说确有道理,只是……你可有实据?谁人不知,这新年祭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由太子殿下一人操持。”
  “小到祭品装盘摆放,大到场景搭建,你问问在场其他大人,哪样不是经他一人之手独自完成?如此重要的祭礼,任谁有泼天的胆子,也不敢坏了国家运势啊!”
  他越说越自信,到最后竟做出一副皱眉看好戏的姿态,诘问林鹿道:“要我说,这不过是一次被六皇子瞎猫碰死耗子的意外。林鹿,你要是还不服,倒是说说,是谁想加害太子?”
  林鹿没有回答,而是转向惊魂未定的沈君铎,语气和缓地问道:“太子殿下,奴才斗胆询问一句,这祭祀用的高台,可是由殿下您亲自监督建造而成?”
  沈君铎强装镇定,紧攥拳头,用指甲掐着掌心才能勉强维持面上的表情,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勉强说道:“自…自然。”
  沈煜杭听到这个答案,一直提防的最后一件事终于落地,整个人看上去稳操胜券般满是得色。
  “林鹿,你还有什么好说?”沈煜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充一句,众臣也在他牵头之下纷纷出言指责林鹿无端猜测,贼心可诛,妄图挑拨君臣关系等等。
  林鹿神色不变,施施然转身,目光静静扫视过身后站着的一众大臣。
  甚至不含半点威胁之意。
  方才那些仗着林鹿背身相对的大臣们纷纷噤声,争先恐后地或低下头或别开眼睛不与其对视。
  待安静下来,林鹿不紧不慢地回道:“太庙圣地一向守卫森严,非重要祀日不得入,而在太子殿下布置新年祭礼场地期间只会更加戒严……”
  “你废什么话,这些谁人不知?况且太子已经承认祭台由他亲自督建,这种事……暗中查处就得了,谁都知道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太子,说他办事不力、咎由自取吗?”沈煜杭见他态度就气不打一处来,硬是回嘴道:“本王问的是,既然你说有人想害太子,那你就把凶手揪出来,东扯西扯,很难不让人怀疑你这是在拖延时间!”
  沈煜杭言语中满溢讥讽之意,每一句都像尖刀戳进沈君铎心窝。
  沈君铎的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
  是啊,他也承认高台是他负责建造的,如今出了事故,不是他的失职,还能是什么呢?
  沈君铎看着场下个个瞧戏一样的大臣,忽然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反正他的庸才之名早已坐实,多这么一件事也……
  正当沈君铎想唤止林鹿收场时,林鹿却发话了。
  被人无礼打断林鹿也不生气,而是缓缓将目光挪到沈煜杭脸上,盯着他一字一顿、无比清楚地说道:“宣王殿下言之有理,只是此案涉及甚广,奴才不敢轻易当众言明。”
  沈煜杭被他阴恻恻的眼神看得不舒服,心里一个咯噔,讪讪地闭了嘴。
  “由现场情状看来,定是这祭台台阶及内部构架上被人动过手脚,”没了沈煜杭,旁人再不敢随便出言,便由着林鹿继续说道:“奴才方才也说过,祭祀开始前的太庙只会守卫重重,进出都需接受严格审查,更遑论在重中之重的祭台上偷做手脚了。”
  “这…这不对呀林秉笔,”沈君铎已将林鹿说的话听了进去,开始顺着话意思考,不自觉提问:“守卫森严,又确有人动过手脚,岂不是前后矛盾?”
  林鹿笑而不答。
  “就在今日。”
  沈行舟一语道破此案关键,迎着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重复道:“就在今日,太庙开启,众臣按时入内,侍卫、太监、锦衣卫混作一处,人多而忙乱,正是破坏高台的好时机。”
  “太子殿下不妨回想一下,今日一早,您来到太庙之后,可曾专注留意过都有什么人经过或在高台边上逗留?”林鹿顺势问道。
  沈君铎认真想了半晌,犹豫着回答:“按往年习惯,前一天布置好祭台后当天除了吉时不得登台,本殿还真没注意过……”
  正说着,沈君铎兀然睁大双眼,如梦方醒地看着林鹿道:“前一天…前一天!就在前一天我还亲自登台查看过祭品摆放!那时的祭台还好好的!”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要知道林鹿与太子素无太深的交情,事发突然,若按寻常人思路,为摆脱自己办事疏漏的庸名,沈君铎应全力将此事罪责甩到林鹿从中作梗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全无好处的情况下帮林鹿说话。
  可沈君铎心思终归是不甚急智的,说便说、做便做了,当下言论已然顺势印证林鹿推断,说明高台受损正是出于今日之人祸。
  而非太子沈君铎的疏忽。
  慢半拍意识到这一点的沈君铎,后知后觉地深深看了林鹿一眼。
  林鹿冲他颔首一笑,十分自然地挪开目光,落在场边角落一个小太监身上。
  那人仿佛感觉到什么,猛一个转身撒腿便跑。
  林鹿恍若不见,唇边牵动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就、就算如此,你还是没说凶手是谁啊!”沈煜杭皱起眉头,嘴硬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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