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宣王府坐落在兴京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天寒,路上行人是平时的一半还少,张兆比往常更快回到家中。
  可他这一回来,就发现了些许不对。
  “兆哥儿回来了…”马车刚一在门前停下,管家就迎上前来。
  张兆扶着管家递过来的胳膊下了马车,多看了他两眼:“康伯,你这是怎么了?瞧着面色不太好,这两日天冷,记得加衣,仔细别染了风寒。”
  “是、是…多谢主子挂念……”康伯脸色并没有因他的关怀而变好,反之更加不自然了几分,这让张兆颇感好奇,提步往门内走去,刚要再说些什么,谁知康伯竟直接一把抓住他手臂,神秘兮兮凑到他耳旁,小声道:“不好了,家中……”
  正想提醒时,院内遥遥传来一道因强装镇定而微微颤抖的男声:“可是兆儿回来了?”
  “叔父来了?”张兆闻声面上一喜,推开康伯的手,有些嗔怪地道了一句“既是叔父来,怎的不早些告诉我?”就快步朝内院走去。
  “哎…!”康伯下意识朝他背影伸了伸手,却也是徒劳,重重叹了口气。
  张兆一路走至前厅,还没进门就扬声唤道:“叔父!”
  说着推开门,门后有人替他掀开挡门遮风的厚帘,张兆矮身搓着手往屋里钻,一边还道:“今天真冷!叔父来时……”
  他十分突兀地截住了话头。
  只因屋内不仅有叔父,更多了几名不速之客,为首一人端坐在上座,叔父张全裕躬着腰陪站在身侧,竟是连坐都不敢坐。
  张兆怔怔看向一脸难色的张全裕,就听后者低声催道:“兆儿,还不快快见礼?”
  “这位是……?”张兆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人身上。
  当真是一张艳丽得令人一见难忘的脸。
  来人气质清举,瞧着年纪不过弱冠,可他身上穿着的却是整座兴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飞鱼服,甚至形制品阶比普通锦衣卫还要更高,与他极轻年纪形成的鲜明反差让张兆隐隐心惊。
  林鹿自他进来就没看过一眼,自顾自用杯盖撇着茶沫,白瓷碰撞发出叮叮轻响。
  “咱家名唤林鹿。”面前相貌出众的男子悠然启唇,声线冷淡,教人听不出喜怒。
  在场者无不知道这一名字的分量,张兆听后更是膝盖一软,直接跪在地上,朗声道:“下下…下官乃礼部主事张兆,参、参见林秉笔!不知秉笔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秉笔大人恕恕恕…恕下官不敬之罪!”
  侧立一旁的张全裕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暗叹这小子果然还是难堪大用。
  张家并非兴京大家,全凭张全裕一人因表现尚佳擢升至礼部侍郎之后,举家得了搬迁入京的机会,勉强跻身京中上人行列末流。
  张兆是张全裕的亲侄儿,来到兴京自然得帮扶一二,于是同在礼部为其谋了个小小主事的职位。
  林鹿轻笑一声,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于一旁,才终于正眼瞧上趴在地上的张兆,偏了偏头,好笑似的道:“张兆,你我同为圣上做事,何须行此大礼,岂不是折煞我也?若传出去,非教人笑掉大牙,顺带还能参咱家一本也未可知呢。”
  “啊?”张兆看着林鹿的脸,莫名有些恍惚。
  饶是入京多日,见过无数贵女公子,却无一人如眼前人这般面容姣好、气度不凡。
  林鹿收了笑意,落在张兆身上的眼神渐冷。
  “大胆张兆!”秦惇作势抽出半截雪亮刀锋,喝道:“你可知这位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失敬无礼,该当何罪!”
  张兆吓得向后交倒坐在地上,张全裕更是出了一身急汗,赶忙上前为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儿找补:“官爷恕罪,秉笔恕罪,都是卑职没教好这不成器的呆货,冲撞贵人,但并非有意,还请秉笔宽宏大量饶他这一次……”
  秦惇这才在林鹿的示意下收刀回鞘,默默站回身后。
  “张全裕,你可知咱家今日为何前来?”林鹿转而看向身侧这位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
  “这…这……卑职不知。”
  张全裕为官清廉正直,正因如此才能登上今天这个地位,为报答知遇之恩,一心跟着顶头上司礼部尚书,从不参与党争,是当今朝中难得的清流之一。
  所以得他举荐进入礼部的人,众人没有不信服的道理,且又仅是个无关紧要的主事,张兆也就无需避嫌地当职了。
  “你不知,他知。”林鹿抬了抬下巴,冲仍煞白着脸色跌坐在地的张兆。
  张全裕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地上的张兆。
  张兆心头巨震,暗道:坏了。
  从他听到林鹿名字的那一刻起,张兆就已经知道,这位凶名在外的太监今日是冲着自己来的。
  原因无他,想必定是自己在暗中协助沈煜杭的事暴露了,不然林鹿也不会特地登门拜访,还在如此巧合的时机专候于他。
  “张兆,戕害皇嗣在本朝是重罪中的重罪,十有八九是要诛九族的。”林鹿没给张兆反应思考的时间,径直发问道:“你可知罪?”
  \"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全裕闻言大惊失色,忙不迭护在张兆身前,连连拱手道:“卑职这侄儿素来听话懂事,平时放衙就会回家,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犯下如此滔天大祸呀!”
  “那张侍郎的意思是,咱家在说谎?”林鹿不紧不慢,上身微微前倾,这一细微动作落在他二人眼中无疑带来了更大威压,张家叔侄均被骇得瑟瑟不敢动。
  张全裕忽的大发雷霆,转身俯下来狠狠赏了张兆正反两耳光,嘴里骂道:“你这蠢货!仔细想想,可是哪里开罪了林公公而不自知,遭瘟的崽子,公公大人大量给你活命的机会,还不快给公公请罪!”
  林鹿神色淡淡,看向张全裕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玩味。
  与张兆不同,张全裕可是凭一己之力在官场沉浮中过五关斩六将,一路升到现下这个在礼部举足轻重的位置的,林鹿差人查过,张家背后并无后台,也就是说,张全裕的上位毫无家底支持,全靠个人能力,过程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但一张巧嘴和活络心思定是张全裕行事之倚仗,这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事发突然,且不论张兆是张全裕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了张家上下十余口人性命,张全裕必须在转瞬之间分析林鹿动机及此事是否留有转圜余地,而他也切实做到了,这一应变能力让林鹿颇有些刮目相看。
  林鹿亲自到访,而非率锦衣卫闯门拿人,就证明此事仍可商量,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张全裕就须得尽力争取全家人活命的机会。
  张兆一向被叔父宠惯了,兀然挨了巴掌被打得两耳嗡嗡作响,同时也将他打醒,知道了此事的严重性,再不敢怠慢,向前扑倒一头磕在地上,声音里染上哭腔:“我说…我说!我全都说,只求公公别、别杀我全家!!”
  第76章 开门见山
  张兆跪在地上哭得涕泗横流,断断续续将事情原委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若非礼部中人透露,仅凭一个久居深宫的小太监,绝对不可能知道破坏哪处方可致使祭台实现一踩即塌。
  祭礼相关事宜本就由礼部负责,张兆身为主事,将祭台搭建图纸盗拓一份送进宣王府并非难事。
  林鹿对他吐露的实情不为所动,仿佛一早料到,面上没什么表情,修长手指随意搭在座椅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却好像催命丧钟似的一声声在张兆心中擂响,惴惴等待这位掌权太监的最终发落。
  “你…你……!”张全裕听完却是两眼发黑,两三步踉跄着几乎站不稳,扼腕痛惜道:“你胡涂,你好胡涂呀!唉……”
  张全裕是个聪明人,虽然时时怀揣带领张家在京中站稳脚跟的想法,却也知明哲保身、事事求稳。
  他一早言明万事以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尚书大人马首是瞻,而那尚书体弱年迈,礼部又并非党派必争之地,因此才能在风浪中勉强存活,不至于在党派倾轧中失去向上求职的资格。
  张全裕深知收益与风险并存的道理,站队皇子是可以一步登天,但也在无时不刻面临着沦为党派弃子的危厄。
  能拉扯着张家挣到今天的成就已是不易,张全裕只是天下百姓中最寻常的一个,他不可能用家庭兴衰来赌五子夺嫡的微末可能。
  可他的良苦用心并没被亲侄儿张兆理解,张兆其人与张全裕完全不同,他心思简单,初来礼部时还很兴奋,渐渐被周围明里暗里嘲讽他“裙带关系”的声音影响,不甘被叔父张全裕的名头盖过,一心想做出番事业来证明自己。
  三皇子沈煜杭就在这时找上门来,这对张兆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认可,无甚考虑便答应了他。
  此后,张兆便以幕僚身份秘密出入宣王府,而在祭台上动手脚的诡计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助力。
  “都记下来了么?”林鹿偏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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