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显然,林鹿很快便反应过来皇帝为何突然到访。
  “而且,他此时分明应在御书房验查皇子学业,能恰在这个时辰过来,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区区一去了根儿的太监,哪有心虚避圣的道理?”
  经林鹿提醒,秦惇才终于反应过来,有些羞愧地低了头。
  就在主仆二人简短交谈之际,院门大开,皇帝仪仗浩浩荡荡地涌进院来。
  第82章 乾坤未定
  “父皇,您看!”沈煜杭跨步上前,一指指向立在院中的林鹿:“果然抓他个现行!”
  与此同时,林鹿面不改色地弯腰行礼:“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乐帝脸色微沉,用一声冷哼回应。
  见宣乐帝没说话,沈煜杭朗声呵道:“林鹿!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父皇为何不跪?”
  “宣王殿下贵人多忘事,”林鹿拢着袖子,从善如流扬起笑脸:“奴才蒙陛下厚爱,特赦面圣不必下跪,这事儿宫里人人皆知,怎的就没传进殿下的耳朵里?”
  “还是说……”林鹿眼神一变,直直刺向沈煜杭:“您宣王殿下的命令,要排到陛下旨意前头?”
  “你!”沈煜杭面上登时挂不住,屈指握拳狠狠朝空中挥下,同时厉色出声:“林鹿!你休…休要血口喷人,东攀西扯的妄图脱罪!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说!”
  “哦?”见宣乐帝一副冷眼看戏的模样,林鹿故意做足姿态,立刻摆出一张诚恳讨教的表情,冲沈煜杭躬身拱手:“那敢问殿下,奴才到底犯了什么罪?”
  “你犯了后宫私通的死罪!”
  沈煜杭语速很快,似是不想给林鹿反应时间,转而冲宣乐帝道:“父皇,林鹿虽为宦官,可他并非随意出入后宫的洒扫太监之流,他分明手掌重权,有什么事还需要他亲自前往的呢?很显然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皇上!”
  正当宣乐帝即将被沈煜杭说服,一道女子高亢的娇啼从屋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仓幼羚正披了雪白狐裘立在门前,迎着所有人目光小跑着扑倒在宣乐帝脚下,楚楚可怜地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眸,“皇上,您若不信,随时都可一条白绫赐死臣妾,何苦让臣妾沦为棋子,平白让人污了清白、瞧了笑话去呢!”
  言下之意无非是在提醒宣乐帝,先前“妖孽”风波犹未过,沈煜杭这遭发难定是同样的目的。
  美人罥眉轻蹙,面容哀戚,眼神中却夹了一丝愿以死自证的倔强之意,平添灵动光彩。
  不止是宣乐帝,就连沈煜杭都被这双泫然欲泣的眼睛勾住心魂,瞬间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只有林鹿微不可查地牵了下嘴角,心道仓幼羚的“妖妃”之名还真没说错,如此善用容貌,难怪她能在水深火热的深宫中活到现在。
  “灵妃娘娘!您似乎话里有话,”沈煜杭反应过来,抢在宣乐帝忍不住伸手相扶之前急急说道:“我知道,您与林公公一向交好,饶是您真的问心无愧,可林公公到底也算半个男人,您花容月貌,如何得知对方怀着何种心思呢?”
  “身为司礼监秉笔,于情于理都不该在此时出现在后宫娘娘的庭院之中!”
  地上寒凉,宣乐帝还是心疼仓幼羚,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仓幼羚顺势靠进宣乐帝怀中,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推开些距离。
  “灵妃,宣王所说,可为真?”
  “皇上!”仓幼羚双手轻轻搭在宣乐帝还未抽回的小臂上,“臣妾出身鄙陋,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在大周诸多贵人面前抬起头来,可也自认洁身自好,心里眼里只有皇上一人,臣妾不像柔妃姐姐那般才貌双全,能替皇上排忧解难,却是竭尽全力在陪伴皇上的时间里以求让您宽心……”
  仓幼羚语气哀婉,一双眸里盛满泪水将落未落:“如此,臣妾倒要问问,不知何时碍了宣王殿下的眼,不惜以皇家脸面为诬,几次三番非要置臣妾于死地不可呢!”
  说罢,面容绝艳的女人一扭头,蹙着眉瞪向沈煜杭。
  因着在冬日的室外站了片刻,仓幼羚的鼻尖都泛着惹人怜爱的粉红,人生的娇小,身上披的衣物又毛茸茸的,整个人气质出尘得仿佛雪地里的精灵,又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甚么小动物一样。
  就连在耳旁炸响的明明是问责,她的声线好似沁了蜜,让人听了只觉得是小女人的娇嗔。
  然而,她的话中之意却如同利刃,明晃晃直指柔妃、沈煜杭母子,将那些空穴来风之事说成习以为常的后宫争斗,无形消解了宣乐帝对“私通”罪名心生而起的大半疑怒。
  沈煜杭喉头哽动,下意识后退半步,在仓幼羚眼中滑下泪水的那一刻慌忙开口:“我……本王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做事不计后果,”林鹿慢悠悠替他接了后半句话,“无时无刻想找机会让奴才万劫不复罢了。”
  “是这样吗,宣王?”宣乐帝一展臂将仓幼羚揽进怀中,浑浊冰凉的目光立时转向沈煜杭。
  沈煜杭讪讪地解释,没有一句说到重点。
  林鹿说得不错,沈煜杭就是想尽可能快地将他拉下高台。
  可无凭无据,林鹿与仓幼羚私下会面并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妖孽”一事不但没有扳倒林鹿,反而激起宣乐帝的保护欲,力排众议为仓幼羚晋了位份,就足以说明此时绝不是再对仓幼羚下手的时机,沈煜杭不是傻子,他会不知?
  林鹿微垂着头,暗中瞧了沈煜杭一眼。
  沈煜杭也刚好对视过来,将林鹿满含漠视的眼神解读为轻蔑,登时露出怨毒的神色。
  “父皇!”沈煜杭恶狠狠盯着林鹿,“纵然儿臣此番行事莽撞,可林鹿他也…”
  “够了!”宣乐帝断喝之下无人敢再言,纷纷埋下头去。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那些小心思,沈煜杭,你是嫌这段时间闹得还不够大吗?”宣乐帝正色起来,帝王威仪的气势一瞬铺开,激得沈煜杭连连小声重复“儿臣不敢”。
  “还有你,林爱卿啊林爱卿,”宣乐帝眯起眼睛,目光在林鹿与仓幼羚之间游移不定,“这好好的,不去帮修予分担公事,往朕的后宫里钻什么?若是无故躲懒,惹得修予罚你,朕可护不住你。”
  帝王语气不像先前问责沈煜杭时严厉,更多了些随意提起似的轻松。
  不过林鹿仍不敢放松分毫。
  他知道,虽然从妖孽事件中逃过一劫,可宣乐帝对他额外的好感几乎已经在众口铄金中消磨殆尽,沈煜杭如今又往他身上泼了私通的污水,不免让宣乐帝想起从前林鹿就与仓幼羚颇有交情,两重缘由相加之下,心生芥蒂已成无法避免之事。
  不至于彻底失去圣心,但名为“猜忌”的种子悄然种下。
  林鹿早有准备,言说是为查案。
  此次他与灵妃皆是受害者,究其源头,终是钦天监在鬼神事上独占一言堂之故,因此特来问询灵妃,是否得罪过谁,才惹上今日之祸。
  宣乐帝明显一愣,隐晦的目光转至沈煜杭身上。
  他是昏君,确又不傻。
  沈煜杭对林鹿的厌恶不加掩饰,柔妃是沈煜杭生母,又素与仓幼羚不睦,如今“妖孽”罪名牵扯他二人惹得甚嚣尘上,若诡计得逞,谁会是背后最大受益者不言而喻。
  “罢了。”
  宣乐帝听后无甚喜怒,似是对这场闹剧感到厌倦,“看来不过是误会一场,朕乏了,摆驾惜柔宫。”
  “父皇!”沈煜杭心有不甘,还欲再辩。
  可这时宣乐帝已经在内侍搀扶下转身向院外走去,听到沈煜杭唤他也不回头,声音低沉却足以让在场众人听得真切:“宣王沈煜杭,空口白牙诬蔑忠臣,罚俸三月,禁足十日。”
  “煜杭啊,朕的后宫……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规束。”
  语气不重,沈煜杭却依旧如临大敌。
  “儿臣…谨记。”
  宣乐帝离开后,林鹿直起身子,沈煜杭含恨瞪他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听说大周有句话叫做‘宁惹君子不惹小人’,”仓幼羚浑不在意地吸了吸鼻子,凑到林鹿跟前小声嘟囔:“沈煜杭不会放过你的。”
  而林鹿则是礼数周全地对她一拱手,“多谢娘娘提点,奴才告退。”
  仓幼羚站在原地没动,接过晴翠递过来的手炉,隐含担忧地目送林鹿离开。
  待行出数步,林鹿转身,无声做口型说了句什么,随后再次施礼,脚步不停地出门而去。
  仓幼羚茫然地看向正搀她回屋的晴翠:“他说什么?”
  “公公说,”晴翠眼底现出些许无奈,好笑似的低声道:“‘乾坤未定,谁不放过谁还未可知。’”
  仓幼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只当是林鹿随口而言,却不知这句话是对晴翠说的。
  晴翠入宫多年,极擅读唇的秘密鲜有人知——林鹿这是在敲打她,他能查到、做到的事远比想象中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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