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可这一句,落在颜如霜耳中不亚于惊雷在头顶炸响。
  “你…你……”颜如霜终究不是久经官场之人,尚不能很好地掩藏情绪,先前坚定的眼神此时一瞬变得满是恐慌。
  她甚至不敢问林鹿是如何知道的。
  颜如霜冷汗如注,与之形成反差,林鹿慢条斯理地捧起茶杯润了润喉。
  “女子当选武状元,本就是重重打了一众武将后代的脸,也更不可能让你坐上承诺的位子。”林鹿幽幽说道,“于是沈煜杭帮了你,让你不至于灰头土脸地被逐出京城,也是他安排你当上的大内侍卫。”
  “你很感激他,对他唯命是从,甚至手上还沾过人命,”听到这里,颜如霜瞪大了眼,浑身微微颤抖,像是听到世上最不愿面对之事,却也没阻止林鹿继续说下去,“——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楚逸飞,他还当你是那个醉心武学的小丫头。”
  林鹿的手随意落在桌上,食指轻敲了下桌面,“可京城就是个大染缸,身处其中,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奇怪。”
  “后面的事,还要我说下去么?”
  颜如霜苦涩难当地扯了下嘴角,“不用了、不用了,林秉笔……果然名不虚传。”
  沈煜杭于颜如霜有知遇之恩,像她这样分明的女子不可能不报,饶是让她弄脏自己的手,她也莫敢不从。
  前不久,沈煜杭再次找到她,让她嫁给林鹿,以最亲密的关系暗中窃取足置林鹿于死地的隐秘情报。
  “我以为他是无视偏见的明主,”颜如霜说着低下了头,眼中漫上泪来,声音颤抖:“谁知他也同这天底下的大多数人一样,根深蒂固地以为,女子就是女子,只有在婚嫁联结上才能发挥价值,其余别的…呵,一概不提。”
  “我以为他是看中我的天赋,谁知一早想利用的……仍是这副皮囊。”
  颜如霜双手捂在脸上,肩膀耸动,无声流着泪,硬是咬牙没泄出半点哭声。
  林鹿没想着安慰她,见状只道:“沈煜杭鼠目寸光,奴才与他不同。”
  “至于我答应送你去戈州与楚逸飞团聚…”林鹿顿了顿,目光微动,缓道:“完全是看六殿下的面子,你不必谢我,念着六殿下即可。”
  颜如霜听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沉浸在震惊与惶惑之中,辨不清面前男人话中有多少成分可信,却也不敢再贸然行事。
  “夜深了,早点歇息,来日方长。”林鹿留下这句就翩然离开,往另处已命人按他习惯布置的小院走去。
  寒风乍起,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林鹿没留太多人在府中,是以周遭安静,踏过石板路的足音在这片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与颜如霜谈话时多次提起一人,此时再无旁人,林鹿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他的名字。
  生杀予夺的林秉笔,第一次生出了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某人的无措情绪。
  林鹿的婚事进行地仓促又忙乱,沈行舟一直没露面,想必定是伤他很深罢。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因沈行舟的事情烦心,只因那位小皇子总是缠在他身边,是以几日不出现,林鹿竟有些不习惯。
  正神游想着,脚下兀然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去。
  林鹿下意识闭了眼,想象中地面的冷硬触感并没出现,他落进了一个怀抱。
  那双手臂坚实有力,牢牢将他圈在怀中小心扶起,林鹿抬眼望去,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盈盈笑着的脸。
  “阿鹿阿鹿,想我了没?”语气像往常一般轻松明快,那双手在林鹿腰后柔柔收紧,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背后一轮皎皎明月,清辉透亮如水,映得那人瞳眸灿若星子,满眼皆是自己。
  第85章 牛鬼蛇神
  林鹿一言不发推开沈行舟,兀自朝屋内走去。
  沈行舟愣愣杵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眼巴巴望着林鹿背影,伸出手想拉他,却又悬在半空,任由袍袖一角拂过手指。
  “还不过来?”林鹿停在门口,回身看向院里站着不敢妄动的六皇子,冷冰冰道:“难不成要奴才去请殿下?”
  说罢,毫不停顿地闪身入室。
  沈行舟欢欢喜喜应了一声,跟在林鹿后面进了门。
  “楚逸飞的事,处理完了?”林鹿一进门就除去身上喜服,随意卷了卷丢在一旁。
  “嗯,”沈行舟关好门,蹭到林鹿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想要瞒过纪掌印和三皇兄不容易,着实费了一番功夫,不过好在父皇终究同意了。”
  林鹿轻嗤一声,“无非是忌惮楚老将军,想要分他的权罢了。”
  沈行舟不置可否,抬手摘了林鹿脑后束发的簪。
  如瀑长发倾泻而下。
  还不等林鹿说话,沈行舟的掌心贴到林鹿颊侧,声音放得很轻:“你饮酒了。”
  林鹿抬眸,没有回答。
  “对不起。”沈行舟只触碰一瞬又收回手,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该躲着不见你。”
  林鹿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探出手指点了点沈行舟额头。
  “吃醋了?”
  沈行舟点点头,也不否认,嗫嚅道:“嫉妒得快疯了。”
  林鹿又在他额上戳了两下,无奈道:“朝堂旋涡,一旦陷进来,任谁都会身不由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沈行舟捉住林鹿的手,拢在自己掌心虚虚握着,“颜如霜是逸飞心上人,又是三皇兄的眼线,可…偏偏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边,自此,人人都知,她是你的妻……”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面几不可闻。
  林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暗沉。
  是啊,他与沈行舟均为男子,本就是不被世俗所容的孽缘,或许,终将一生都无法并肩同立在阳光之下。
  “你若如此在意,”林鹿抽回手,转身朝里屋走去,留沈行舟一人站在原地,“不如就……”
  不等他说完,沈行舟三步并两步追上林鹿,从背后拥住他,抬手按在林鹿翕张的唇瓣,有些可怜地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有些难过,缓过来就好了。”
  仿佛怕林鹿不接受他的说辞,沈行舟无不懊恼地又道:“对不起,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我……嘶。”
  林鹿一口狠咬在沈行舟食指上,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十指连心,疼得沈行舟几乎在瞬间就漫上泪来。
  “废什么话,过来睡觉。”
  “…哎!”
  待两人各自洗漱后,并排躺在了里间软榻上。
  林鹿喝了不少酒,方才一见风,此时竟有些针扎似的头疼,沈行舟撑起半个身子,挨在他旁边替他打圈按揉着太阳穴。
  “皇上终归是起了疑的,再加上沈煜杭从旁吹风,仅塞来一个对食,已是最好的情况了。”林鹿轻阖眼皮,斟酌词句说道。
  “我知道。”沈行舟小心觑着他神色。
  “我方才已与颜如霜说清,会想办法将她送去与楚逸飞团聚。”林鹿继续道,“这下他们欠了你好大一个人情,相信日后会起到预料的作用。”
  “我帮他们并未想过会有什么回报!”沈行舟急急辩解,手上按摩动作却没停,“只是……”
  林鹿一贯了解沈行舟,这次却没打断他,而是安静等着下文。
  沈行舟见林鹿没有睁眼的意思,大着胆子细细看他的容颜,不自觉放柔了声线:“只是不忍再有被世俗束缚的情爱。”
  就像你我一样。
  沈行舟没说出后半句。
  他心思剔透,不愿林鹿因他再承担多余的烦忧。大敌当前,把他的感受排后一些也没关系,他乐得见到林鹿得偿所愿,甚至总觉得为林鹿做的还不够。
  这些林鹿都明白。
  两人牵绊数年,儿时伊始,沈行舟见过弱小无助的林鹿,见证他无奈为之的蜕变,如今也能时时相伴身边,对他二人来说已是难能可贵的局面,实在没法奢求更多。
  他们无力设想未来,只能拼尽全力做好当下应尽的全部。
  这就够了。
  只是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婚约无疑在最大程度上触动二人神经,让他们都有些稳不住阵脚,但好在,彼此信任、心意相通,足够支撑二人继续前行。
  正当林鹿睡意渐浓,沈行舟也一并躺下时,房间角落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细响。
  此时林鹿迷迷糊糊地陷入半梦半醒之中,沈行舟也同样安静。
  半晌无声,只闻刻漏嘀嗒。
  突然,沈行舟毫无征兆地从榻上暴然跃起,墙壁悬有挂剑,一抽而出,旋即狠劈向黑暗中的某处!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如若真的有人站在哪里,定会因反应不及时而身上挂彩。
  “哦哟。”
  破空风声呼啸而过,沈行舟并没有砍到实质的触感——这没有破绽的一剑竟落了空!
  一击不中,沈行舟持剑回撤,挡在榻前,与黑暗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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