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宣乐帝沉吟半晌,捻须答道:“苍族使臣来信,称,愿借春贡入宫之机与我朝青年磋练文武,诸位以为如何?”
  林鹿有些意外,以往类似事宜宣乐帝皆一概甩给纪修予定夺,怎么今日还大动干戈地请了这些人来?
  沈清岸十分自然地截过话头,甚至不等纪修予发表观点,与宣乐帝一言一语地议论起来。
  苍族年年入关进贡,而在灵嫔得宠后立时在今年突然提出什么“文武比试”,显然是有备而来,若说不是眼见宣乐帝年老而试探国情,想必无人会信。
  在场几位皆明白这个道理,都知道此事不得不承,一来为稳固两族关系,二来也为彰显国威,让苍族不敢再生异心。
  只是……
  只是作为东道之主,一众接待事宜不可谓不繁复杂乱,虽担着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有辱国体”帽子的风险,然一旦事成,无论是与各部协作的关系、还是因功得赏的好处也都跟着风险一并水涨船高。
  就是这样一块看似棘手的肥差,居然在几人三言两语中落到了林鹿头上。
  更加诡异的是宣乐帝对待纪修予的态度…明显不如往昔,仅一句“爱卿平日多劳累,让他们年轻人折腾去吧”就打发过去了。
  林鹿拧着眉想了很久。
  直到走出这方偏殿,他还有些神情恍惚。
  就在这时,一只手悄然探向他毫不设防的肩头。
  第94章 密不可分
  “林公公,你还真是好谋算。”
  纪修予的手还未落下,一旁的沈行舟便满脸戒备地钳住了他的手腕。
  “呵呵,六殿下如此宝贝一个奴才,竟连碰都碰不得吗?”纪修予面上依旧含笑,施巧劲一挣收回手腕,话对着沈行舟说,眼神却是望向林鹿的:“感情真好,咱家就放心了。”
  “掌印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动手动脚,也失了身份不是。”沈行舟长眉紧蹙,侧挪半步挡在林鹿身前。
  “殿下这可就说笑了,您这位林公公早就拜了咱家认作干爹,这父子之间,有何身份不身份的,您说呢?”纪修予笑眯眯回道,那笑意不达眼底,落在林鹿身上仿佛淬了毒似的阴冷刺骨。
  林鹿一直别开目光,闻言也只是睫羽微不可查地轻颤一下。
  沈行舟有所察觉,反手在袖袍下拢过林鹿的手,紧紧握了握,因怕人瞧见便又松开。
  见他脸色阴沉着不语,纪修予笑容更盛,步步紧逼道:“倒是殿下您,整日与太监厮混在一起,这名声传出去……可不甚好听呀?咱家一直替陛下协理政事,不瞒您说,已经攒出好一份参奏您皇六子殿下行事作风不正的折子了……”
  沈行舟微微瞪大了眼睛:“你!”
  “开春以来陛下的风寒反反复复,一直拖着不好,眼下也没什么精神操心其他什么事,”纪修予眯着眸子,毒蛇般阴湿黏腻的目光来回在二人身上扫视,“您说,咱家要不要替您隐瞒?——可若真的替您瞒了,于咱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鹿安静注视着沈行舟背影,一言不发。
  他眼前是男人挺拔如松的背脊,脑海中想的却是多年前两人初见,小小的六皇子冒失又单纯的模样。
  正当纪修予瞧着沈行舟脸色由红转白,自以为轻松拿捏住了少不更事的六殿下时——
  “替父皇分忧本是掌印分内之事,”沈行舟转瞬恢复常态,目光沉定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很难让人忽视其中分量:“难不成纪掌印平素行事竟也同今日一般,私下与人掂量得失弊益的?”
  三言两语转守为攻,纪修予显然没想到沈行舟会是这个答案,微微有些诧异,但他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对付过去的主儿,张口欲再发难,却听二皇子沈清岸的声音从身后遥遥招呼了过来:“纪掌印!纪掌印请留步!”
  “既然掌印还有事,本殿就与林公公先行一步。”沈行舟说罢,毫不停顿地带着林鹿转身而去。
  只走出两步,沈行舟又停下,冲纪修予露了个略显冷硬的侧脸,凉凉掷下一句:“掌印日后若再得高见,本殿仍愿讨教,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之后便再不看纪修予一眼,携林鹿一同离开了原地。
  今日多云,阳光不甚炽烈,宫墙背阴处洒落着大片的影翳,身处其中时不免感到丝丝寒意浸入骨髓。
  沈行舟始终绷着一张脸,似乎很难从先前情绪中脱离。
  皇城自古森严无比,无论何种目的进宫,任何人在进入皇城后去哪里、做什么都须严格遵守宫规,就算是宠妃得势的母家来人探视也不得太过招摇。
  而如今的林鹿与沈行舟就这么大喇喇地在漫长宫道上疾步而行,也没人敢上前提醒什么。
  沈行舟走得很快,林鹿有些跟不上,落后两步的距离跟着。
  半晌无话。
  直到额上渗出汗珠,林鹿微喘了口气,索性站在原地不动。
  他本以为沈行舟这个傻子得走出好远才能注意到自己早已停步,谁知沈行舟几乎是在他站定的同时就回了头。
  “怎的不走?”沈行舟语气还带着几分薄愠余下的生硬。
  林鹿匀了匀不甚稳定的气息,故意赌气似的道:“你自己走罢。”
  沈行舟一怔,以为林鹿不满意自己方才锋芒毕露的表现,如梦初醒般眨了下眼睛,少年朗逸的五官缓缓塌成一个瞧起来有点委屈的表情。
  林鹿本无不悦,就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心中积攒起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你生气了吗?”沈行舟小心翼翼凑过来,四下无人,独属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了林鹿,带着不容拒绝的安心感。
  仿佛就算天大的祸事塌落下来,只要有共同承担之人,再困难的处境也变得没那么苦涩。
  “转过身去。”林鹿微低下头,听不出语气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行舟摸不着头脑,带着点惴惴的心情照做。
  幽长宫道上,两旁偶有值守宫人皆心照不宣地背过身去,静默而立时恨不得将存在感降至最低,生怕引起主子注意,不知是否会被随意处死灭了口去。
  正当沈行舟想回头看看林鹿时,忽然感到背上一沉,林鹿整个人就这么贴了上来。
  他下意识托住了轻盈跃至背上的人。
  想要侧头去看,却被那人略略温凉的手指推着额头转正,听他在耳边轻道:“罚你背我回去。”
  若是其他皇子听到这等要求,不说勃然大怒,也定会心中不虞——宫城重地,众目睽睽之下让天潢贵胄的尊贵皇子去背一个太监,若是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文武百官的口水就足以淹死沈行舟。
  可他不是其他皇子。
  林鹿更不是其他随便的什么太监。
  沈行舟其人,热忱、纯粹,冬日暖阳般和煦却不灼人,他的爱也一样。
  他自深宫中长大,向来被动接受着一切事物,阿娘的唠叨、哥姐的冷待,甚至是太监宫女不怎么热情的假笑,沈行舟从小见惯并全盘接受。
  身为皇子,性子却不像皇子,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更像是天生的枷锁。
  虽不致命,却如影随形。
  他生命中唯一主动追逐且沉沦其中的,自始至终只有林鹿一人,是他第一次无比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以至不顾一切,想要一直一直陪着他。
  他知道林鹿的遭遇使他并不能如自己一样轻松将爱意宣之于口。
  但沈行舟愿意等,等林鹿对他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哪怕这个期限在愈加了解林鹿后似乎变得遥遥无期起来。
  然而林鹿此时的行为几乎已经可以说是在……撒娇。
  甫一升起这个念头,沈行舟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都漏跳了几拍。
  “…好。”
  肉眼可见的停顿片刻过后,沈行舟迈动步伐,稳稳背着林鹿往宫外方向走去。
  “方才不是挺风光,这会儿怎的不说话?”林鹿懒懒趴在沈行舟肩头,歪着头看他。
  沈行舟面上绯红,微微低着头,一双明眸看起来湿漉漉的:“阿鹿就别…别打趣我了。”
  踏出阴影,熏风裹挟着春光一齐轻扑过来,落在身上,心情都跟着舒畅了不少。
  “你可知,现在还不是跟纪修予宣战的最佳时机?”林鹿双手轻轻环在沈行舟肩头,状似无意地提起。
  沈行舟脚步一滞,声音少了许多底气:“对不起,我……”
  他刚想说些抱歉的话,却被林鹿顺势竖起一指抵在唇上噤了声,又听他道:“但也不算太差,你做得很好。”
  林鹿顿了顿,蜷起手指,“你……也永远无须对我说这三个字。”
  “唔…那换成旁的可好?”林鹿不经意的触碰让沈行舟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语气轻松地回道。
  “什么?”林鹿本想顺势说些朝堂政事,经他打岔就也顺势询问一嘴。
  “我心悦你。”
  话音刚落,沈行舟还想继续往前走,背上人却不安分地挣动起来,沈行舟担心脱手摔着他,便矮下身子顺着林鹿动作将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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