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还不等沈行舟转身,就见林鹿快步从身边擦肩而过,低声而短促掷下一句“登徒子”。
  沈行舟来不及琢磨,忙走两步追上,刚想出言辩解一二,却瞧见林鹿泛着微红的耳廓。
  “事实如此,阿鹿不必感到害羞。”沈行舟会心笑着与林鹿并肩同行,偏过头,眸光清润,满眼倒映皆是他。
  而林鹿正忙着一颗心胡乱鼓噪,面上觉出晒多阳光般灼热,微蹙着眉,带着些许怨怼地道:“……不许胡说。”
  “我心悦你,”沈行舟又轻声地笑,语调却无比认真:“无论过往将来,我都会一如初见时怜你、爱你,直至生命尽头。”
  林鹿呼吸凝滞,一下站定脚步。
  天光之下,身着司礼监大红官服的男子缓缓回眸,面上无甚多余表情,只有对他格外熟悉的人方能看出,那双黑瞳正经历着一场罕见的冰雪消融。
  沈行舟停在他面前,一错不错地垂眸望着眼前人。
  不知从何时起,印象中一遇事先红眼眶的六皇子,更多了沉稳持重的一面。
  林鹿默默打量着沈行舟,第一次认真思考起这回事。
  亦或者,沈行舟是如他所愿,只在他面前流露真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上位者呢。
  不知从何时起,沈行舟在心中的分量已远远超出林鹿自己所想。
  在这一瞬间,先前因生命垂危藏于林鹿心间的最后一点阴暗烟消云散。再无所谓纠结什么样才是真正的“林鹿”,只因面前之人毫不犹豫的坚定选择,他总能拾起林鹿散落人间的残破灵魂,堪称执拗地拼凑在一起,也成就了如今的林鹿。
  他们二人早已密不可分。
  意识到这一点,林鹿终是牵唇,露出一抹极为浅淡的、有如光风霁月般的笑意。
  第95章 无话可说
  转瞬半月时间已逝,苍族王臣一行借春贡之期浩荡南下入京,大周盛情招待,同时在无形中彰显国威,这次差事完成得堪称天衣无缝,就连平时最为食古不化的酸腐老臣也都挑不出林鹿的一丝错处。
  今时国宴至酣,宣乐帝高坐龙椅,殿厅两侧分座妃嫔、高官及远道而来的苍族眷属,当中空地上一队异域风情十足的舞姬正翩然而舞,艳色舞裙一刻不停地曳动,牵得其上系着的金铃泠泠作响,为这场本就动机不纯的宴会徒增荼蘼。
  宣乐帝沈延的眼神始终追随舞姬曼妙腰肢而动,面色衰败颓唐,人也消瘦,气派豪华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有其表,并不能衬出属于一国帝王的威严气势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远道而来的苍王则正值壮年,坐在右侧首位,鹰隼一般的眼眸总是暗暗瞥向宣乐帝与对面的周朝席位,总是在细细打量观察着什么。
  “□□陛下似乎很是钟爱我族歌舞,真真是我族莫大的荣幸啊!”一曲舞毕,苍王在奏乐间隙举杯遥对宣乐帝,“这杯酒敬祝陛下龙体康健、福寿绵长!”
  “敬祝陛下龙体康健、福寿绵长——”在场众人不得不跟着一同举杯相祝,形成山呼之音久久回荡不歇。
  “好好好,苍王贤弟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快快多饮几杯,以扫除旅途奔波之风尘!”宣乐帝闻言朗声大笑,一挥手,阶下候着的内侍便十分有眼力地上前再次为苍王斟满酒杯。
  苍王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看着面前酒盏一点点被涓涓酒液填满,于不动声色中抬眸,状似无意地将视线落在对面林鹿身上,“素闻□□人才辈出,近年更是出了位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臣远在北野都曾听闻此人大名,心下实在好奇得紧,今日得此良机,不知陛下可否代臣引荐一二?”
  “苍王说的,可是林鹿林爱卿?”宣乐帝明显心情不错,十分自然地招呼道:“既得苍王青眼,林爱卿,还不上前,让苍王好好瞧瞧?”
  被点到名字的林鹿神色如常,在这种场合下也丝毫不露怯,一拱手从席位站起身,朝苍王道:“奴才林鹿,参见苍王。”
  苍王微眯双眼,目光隐晦而细密地从林鹿身上打量而过,继而转向不远处的纪修予,热络开口道:“不愧是名师出高徒,有纪掌印珠玉在前,得林卿若此,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啊!”
  “哪里哪里,臣与犬子都不过是本分行事,龙恩浩荡,莫敢辜负。”纪修予应声笑答,滴水不漏,教苍王找不出半分破绽。
  苍王眼神微动,欲再出言试探,新一轮歌舞却在这时翩然而至,遂作罢。
  纪修予与林鹿先后回到座位之中,二人距离虽近,但没再交流,甚至连一个眼神上的交换都不曾有。
  坐在对面的苍王默默将这一情况收于眼底,心中有了几分揣测。
  乐声渐起,独立空场中央的是个身姿曼妙的女子,长长的水袖逶迤在地,待一声引领主律的笛音和声入曲,身上仅着单薄舞衣的女子随之款款舞动,将那长袖挥动成片,宛似漫天云霞般梦幻朦胧,好不动人。
  一时间全场均的默然注视,或私下赞叹此女精妙舞技,或对此等狐媚惑主的伎俩不屑一顾,但无论哪种,众人全都一齐安静注视着这场独舞,全无突兀打断之意。
  正当所有人安然观舞之时,变故突生。
  “蛮贼!受死吧!”
  只听一声娇喝,场中舞女忽的从腰间抽出软剑,翻腕一抖,剑尖森利如毒蛇出洞,朝着毫无防备的苍王刺去!
  眼见得那道寒芒就要刺进苍王心口,一片倒抽冷气与惊呼声中,另一柄长剑恰在最后一刻袭来,挡住了舞女拼尽全力的一击,荡开剑锋,堪堪避开了要害,在苍王下意识抬臂时划破右臂衣衫落了空。
  “大胆刺客!还不受死?”
  那柄救了苍王一命的长剑端的是气势万钧,仿若演习过千百遍般熟练挑飞了舞女的软剑,又顺势一剑刺入其胸口。
  当胸一剑,神仙难救。
  那舞女踉跄着倒退一步站稳,艰难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鲜血沿剑锋滴落,砸在地上、溅在裙边,将那轻薄舞裙染上灼目绚烂的红。
  “你……”血从舞女唇边溢出,她大张着嘴,再说不出完整的字句,带着贯穿身体的长剑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在场众人终于回神,一齐看向场中,方惊觉:那于千钧一发之际出手的,竟是大周的三皇子——沈煜杭。
  “护驾!护驾!你们这群饭桶,还愣着做什么?!”宣乐帝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一脚踹中旁边内侍,那小太监冷不丁失去平衡滚下殿阶,来不及扶正冠帽,趴在地上就一迭声冲殿外声嘶力竭地口呼“护驾”。
  羽林卫应声鱼贯入内,顿将整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而林鹿手中尚执酒杯,见此场面没有露出半分慌乱,施施然饮尽杯中酒,将酒杯端端落于案上。
  于满场混乱中安坐如玉山,生人勿近的气场衬得他背后惶乱嘈杂的人群似是光影般模糊起来。
  “鹿儿不慌不忙,可是掌握了甚么内情?”同林鹿一样毫无惧色的还有纪修予,此时这位司礼监掌印正噙着惬意的笑望向林鹿,似乎周遭的喧闹皆与之无关一样。
  “干爹说笑了,”林鹿垂眸对答,“儿子人微言轻,还不足以如干爹一般运筹帷幄。”
  纪修予牵唇不语,默了一息,道:“大难不死,你的福气在后头。”
  林鹿愣了一瞬,“那便借干爹吉言。”
  就在二人短暂交流之时,眼前乱局在沈煜杭井井有条的排布下走向安定,血泊中的刺客尸体也已被侍卫抬出殿外,然,即使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并未成功,但无异是让宣乐帝在苍王面前跌了面子,无论如何是有损大周威仪的丑事,不免会让近年来本就不大安分的附属国生出旁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龙颜震怒。
  “林鹿!”宴会在紧张氛围中不欢而散,宣乐帝仅留纪修予与林鹿二人在殿内问责,一声厉喝后,见林鹿不卑不亢地抬了头,那双黑沉如渊的墨眸中无悲无喜,让宣乐帝心底突的一跳,后面的话不自觉弱了几分声势:“…你百密一疏,竟让刺客混入舞姬中险些得手,辜负了朕的信任,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回陛下,事实既定,奴才不敢为自己开脱,”林鹿面沉如水,脊背挺得笔直,拱手上前说道:“只是此事仍有蹊跷之处,奴才斗胆向陛下求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将内情查出后或打或杀,奴才再任陛下处置也不迟。”
  宣乐帝怒气稍缓,此次行刺事件并非冲他而来,且后续处理周全,三皇子的英勇表现也得了苍王称赞,两项抵消之下再见林鹿服软低头的态度,便觉心情晴霁,不怎么惦念此事了。
  沈延沉吟一声,拈着胡须颔首,“好,就如爱卿所言,须得查个水落石出。修予,林卿年纪尚轻,许多事还得劳你亲自指点才好啊。”最后像是才想起纪修予同在此地,对着他轻飘飘补了一句。
  “臣遵旨。”纪修予顺从应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