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仓幼羚笑得眯起眼,活像只狡黠的狐,趁晴翠给她擦背的功夫双手托腮,瞧着镜子里林鹿背影:“初入宫那会儿就知双生子里有个对我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只是那时分不清两人,如今看来,便是沈煜杭了。”
“他利欲熏心,觉得与苍族连手后大业唾手可得,今日出了风头更是难耐,借酒劲与我周旋,我心道不失为良机……”
“这些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林鹿越听越觉气闷,搁在窗棂上的手臂暗自攥了拳。
仓幼羚嗤笑一声,“你又不是我什么人?”
林鹿默了默,却听她又道:“就当是一桩划算交易,沈煜杭得了他想要的,我也探听到我想知道的,与我而言只赚不赔呢…哎,轻点!”后一句是对着晴翠说的,女人皱着小脸佯作打状。
晴翠抹把眼睛,放轻了动作。
仓幼羚将手臂交迭搁在桌上,垫着下巴,歪头看向镜中的林鹿:“你还没问我送你的大礼是什么呢。”
“是什么?”林鹿面色发沉,不得不顺话问道。
而仓幼羚仿佛知道像今天这样与林鹿相处的机会不多,也不再逗他取乐,直截了当地道出最关键的信息:
“今日行刺伤了两国体面,苍王会借机提些要求,届时宫里宫外忙乱,静待三日,沈煜杭就会趁机在苍族人手掩护下将我送出宫去。”
“就算沈老头发现我不见了,碍于我的身份,他也不好在苍王面前大张旗鼓地寻人,苍王再适时送上一早精心选来送给沈老头的美姬,他就更没心思寻我,”
“到那时,沈煜杭就可在他京城府邸里金屋藏娇,做他那与我双宿双飞的春秋大梦了!”
言至此处,仓幼羚脸上多了抹极尽讽意的笑。
听罢,林鹿凝眸盯住窗外露的一角檐下的灯,看着它在初春微凉的夜里轻轻晃了晃。
“如此,可算大礼?”仓幼羚没等到想见的反应,语带兴奋地问他。
“自作主张。”林鹿说罢,没看仓幼羚一眼,抬腿出了里间。
这时晴翠正为仓幼羚披上里衣,仓幼羚见林鹿要走,一把紧上领口追到月洞门,毫无形象地扶门喊道:“别急着走啊,我遣人唤了你小夫君来接你。”
林鹿脚步一滞,险些绊了自己。
“真是个疯女人!”林鹿低骂一声,走出两步又停下:“……你且等待三日,我自会在你出宫前救下你。”
“你在跟谁说话?”仓幼羚笑眯眯的,“我又不叫‘疯女人’。”
林鹿无奈似的从唇齿间蹦出两字:“乔乔。”
“真乖!”仓幼羚嬉皮笑脸。
晴翠拾弄着桌上杂物,胆战心惊觑了门口那位一眼。
身形偏瘦的男子脸色黑得怕人,却依旧不准备同仓幼羚一般见识,只冷嗤地道一句:“奴才告退。”
仓幼羚没了兴致,合衣进屋,冲晴翠扬手:“送送。”
晴翠应了一声,快步追上林鹿,引他出了钟灵宫。
沈行舟在轿撵外站等,听见动静就抬眼望了过来。
“阿鹿!”他两步并过来,目光一下被林鹿脖颈上系的绷带吸引,顿时慌了神:“怎至于此?你…”
林鹿安慰似的握了他扶过来的手,道没事,随沈行舟一齐上了轿。
无声中轿起,稳稳抬出了宫。
路上沈行舟问起发生的事,林鹿在见到他时神情已恢复如常,一脸平静地如实相告,将纪修予几番为难轻描淡写地两句带过。
沈行舟难掩忧色,轻轻抚上他脖颈,满是疼惜地道:“疼吗?”
“不疼。”林鹿如此回答,嗓音仍带着几分涩哑。
沈行舟眼神一暗,瞧着有些沮丧。
可这般神色落在林鹿眼中却极大程度上驱散了谋算纪修予、猜想仓幼羚时的纷乱心境,令他在沈行舟面前只须是“林鹿”,再无其他旁的枷锁一般的头衔束着他。
始终绷着弦的神经陡然一松。
林鹿安静注视沈行舟,似在细细欣赏他脸上每一处细微表情,那些完全因自己牵动而产生变化的生动表情,莫名就能让林鹿心情晴霁起来。
沈行舟的存在,无时不刻不在向林鹿传递:这世上还有人因他的喜乐而开怀,为他的困苦而烦忧,完完全全、从身到心地属于他,是他的归处。
世间纷扰不休,沈行舟在哪,哪里就是独属于林鹿的归处。
正当林鹿眉眼间因这种情绪生出些许怔忪,沈行舟已经收回抚他脖颈的手。
可沈行舟不知的是,林鹿此时正心下温热,不满足这样浅尝辄止的触碰,追了他的手牵了上去。
温凉的指尖顺着另一人指根缝隙一插而下。
十指相扣。
沈行舟下意识反手扣紧林鹿的手,抬头看去,对面男子神色很淡,眼睫低低敛着,月光从轿窗布帘上透过来轻洒在他背后,将人衬得仿佛周身散发着光华,气质清冷得恍若神祇。
“阿舟。”那人唇瓣微张,唤的是自己名字。
“我在,我在呢。”沈行舟心尖微颤,手下又紧了紧,缓缓挨靠过来,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呼吸可闻。
林鹿抬眸,一错不错看着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嗓音放得很轻:“我…有些累了,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吧。”
沈行舟应声道好。
林鹿在唇边扯了丝冰雪初融般的笑意,沈行舟自然不会漏看林鹿的每个表情,不由一阵心头快跳,连呼吸也重了几息。
狭小微晃的轿厢,唇齿间的空气变得浓重而湿暖。
然而,正当这时——
忽听“铮”的一声,一支白羽箭贯穿而入,钉在距离林鹿不足咫尺处,箭尾嗡嗡抖个不停!
“有刺客!”
沈行舟反应极快,一把拽过林鹿,将他死死护在自己身下。
林鹿皱了眉,推拒着他的怀抱:“今夜知道我行踪的只有纪修予,定是冲我而来…快放开我!”
说话间,更多箭矢落了下来,几个轿夫死的死、伤的伤,轿杆脱手,载着两人的小轿重重跌在地上。
巨大响声伴着剧烈摇晃,沈行舟反手扣着林鹿后脑,始终将他护在怀中,没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饶是如此,待平稳后,沈行舟才稍松了手,低头问他:“没事吧?!”
林鹿急急抬眼去看,恰看到一行刺目的血迹,汩汩顺着男人额角淌下面颊。
他瞳孔猛地一缩。
沈行舟看到他表情,扯了扯嘴角,忙一抬手擦掉了血:“不妨事,算算时间,此处应离宫门不远,咱们的人……”
话还没说完,数道凌厉的破空声疾射而至,许是幸得夜色掩盖,大多数流矢没入了车盖、木柱,发出阵阵有如密集落雨般的声响。
“沈行舟!”林鹿被他牢牢锢在怀中。
车轿角落里,男人环抱的动作形成最后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危险。
却也将自己暴露在外。
两道没入皮肉的钝声在林鹿耳畔放大。
沈行舟连一声闷哼也不出,纹丝未动。
林鹿连忙推他,可无论他如何动作,沈行舟都不肯放松分毫。
“我让你放开我,你听到没有?!”林鹿想挣开,又怕累得沈行舟伤上加伤,慌乱中不知摸到男人身上哪处位置,只觉满手黏腻濡湿。
血腥气在不算宽敞的空间中弥散开来。
“沈行舟!!”林鹿喊他名字,他不应,轿外的箭雨不知何时停了,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声声“保护秉笔”的呼喝隔轿传入耳中,沈行舟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身形一歪,委顿在地。
林鹿几乎扶不住他,眼中写满惊恐的惶急,再听不见一切外界声响,半张着嘴,下唇微微颤动。
“…没事,这点小伤,不过尔尔……”沈行舟撑着一口气,勾着嘴角露了个笑:“阿、阿鹿,我…终于,护住你了……”
话音刚落,沈行舟整个人朝前扑去,林鹿怔愣着抱住他,看到了沈行舟背上插着的两支羽箭。
那箭杆笔直光滑,应是出自正规军械手笔,看不见的尖头没入皮肉之下,而对于亲眼见着沈行舟为保护自己而受伤至此的林鹿来说,端的是骇人至极的景象了。
他浑身泛着止不住的寒意,整个人如坠冰窟。
第98章 已成定局
三日后。
这天熏风和暧,时值午后,阳光蒸得整座隆福皇城上下昏昏欲睡。
年轻的守卫扛不住瞌睡,身体虽保持站立,脑袋却一磕一磕地点着,瞧着是一副摇摇欲倒的懈怠模样。
旁边稍年长的同样时不时眯起眼睛,不远处散布着几名洒扫太监,扫帚落地时的沙沙声无疑成了暮春时节的催眠音。
此处是供采买宫人出入的偏僻角门,等闲不会有大人物到访,因而就算偷懒放松了警惕也无甚所谓。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轻踏传来。
守门的侍卫掀起眼皮,见是两名宫女匆匆朝这边走来,眼神一亮,吹了声短促的口哨,扬声道:“二位姐姐哪来哪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