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宣乐帝脸色依旧阴沉得怕人,但还未待他说些什么,沈煜杭立时冲林鹿撒起火来:“我呸!林鹿,你还是人吗?幼羚帮过你多少次你比我更清楚!你凭什么……”
林鹿佯作受惊地闭了嘴,微讶的目光来回在宣乐帝与沈煜杭之间扫视。
面上尚能作伪,心里却道:自寻死路。
果然如林鹿所料,宣乐帝的身体不再颤动,看向沈煜杭的眼神逐渐从暴怒转为心灰意冷,再开口时声音更苍老了十岁不止:“宣王沈煜杭…觊觎天子妃嫔在先,口吐大逆不道之言在后……”
“既然你这么怨朕、恨朕,那便如你所愿罢。”
宣乐帝缓缓闭上了他那浑浊不堪的双目,宣布道:“今日起,废除沈煜杭皇子身份,贬为庶民,囚于白罗山天明寺,终生、终生…不得出!”
“如有求情者、违者,一律按斩!”
说罢,这位年迈帝王亏空多年的身子再扛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绪变化,轰然向后交倒而去,一时半刻没在众人惊慌无措的呼唤中再度睁开眼睛。
正当所有人都扑向骤然昏倒的宣乐帝时,这边难得安静了几分。
沈煜杭的平静倒有些出乎林鹿意料,他红着一对眸子恨恨同林鹿对视。
林鹿并不想同他解释太多,眼里的淡漠无疑更加刺痛了沈煜杭,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道:“我本没想着让你这么难看地收场,千不该万不该,是你不该把手伸向不该动的人。”
——三日前沈行舟遇刺那夜,林鹿不眠不休,查出那伙箭术超常的刺客正是出自宣王府,想来,定是同纪修予收了消息,两相缘由,才有了今日饱费心机的局。
沈煜杭能在最后的最后于天光下大声喧呼出心中所想,算是盛大且荒唐落幕作结,也不枉针锋相对一场了。
“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沈煜杭。”
林鹿说完这句,一扬手,冷眼瞧着锦衣卫将口中唾骂不已的昔日的宣王,不容违抗地带了下去。
第99章 笑里藏刀
自那日废黜沈煜杭后,宣乐帝高烧不退,人也陷入长时间昏迷,鲜有清醒的时候。
朝野上下顿时大乱。
谁都没想到宣乐帝这次病倒得如此突然,这位荒诞不经的帝王虽已上了年岁,却也不至耄耋,平素除了精神不佳外无甚大灾。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再好的身体底子也遭不住经年累月纵欲无度,加之遇上沈煜杭的事急火攻心,宣乐帝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深夜。
仅太子沈君铎与二皇子沈清岸侍疾床前。
往日笙歌艳舞不断的寝宫内此时空荡得有些阴森,昏暗而寂静,只有龙榻旁点了两盏烛台,一伏一坐两道影子落在墙上,随微弱火光时不时曳动一二。
沈君铎攥着巾帕,轻轻为宣乐帝净手擦脸,看着父皇一夜间苍老得不成样子,这位大周太子于无声中淌下一行清泪来。
待擦拭完毕,沈君铎细细替宣乐帝整理寝衣、掖了被角,做完这一切又拿过梳子给沈延梳理鬓边乱发。
沈清岸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动作。
灯花燃爆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烛火猛的一晃,映得二人影子同时摇动起来。
“二弟,如果你还允许我唤你一声‘二弟’…的话,”沈君铎终是哑着嗓子,开了口:“煜杭的事…我都听说了,他不该忤逆父皇。”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沈清岸淡淡应了。
他依旧戴着那张遮丑的银面具,只是如今,再没有一个人敢在背地里嚼有关他外貌的舌根。
沈君铎垂眸,很慢地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沈延睡颜不怎么安稳的、沟壑纵横的衰老面容上,“约你过来不是为了说教——我虽虚长你两岁,却完全没有这个资格,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他絮絮说着,回眸看向沈清岸:“不过是想在父皇面前做个见证,二弟。”
沈清岸与沈君铎对视几息,忽的笑了,嘴角扬起他最擅长的温柔笑意:“皇兄过谦了,有什么想说的但说无妨,清岸洗耳恭听。”
沈君铎也露了一抹惨笑,“我果然不是经国的料,连你,都待我不同。”
沈清岸笑得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他知道沈君铎所言,不是对比旁人对待他的态度,而是指,沈清岸在面对他时,收了巧言令色与心机盘算,甚至更多了些许纵容与耐心,与对待其他皇子、大臣时都不同。
城府深沉如沈清岸,存在如此明显区别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沈君铎虽然贵为太子占尽先机,却被沈清岸摸透底细,丝毫构不成威胁,也就谈不上浪费心力、仔细提防了。
也就是说,沈煜杭树倒猢狲散,沈清岸一家独大,皇帝又危重,其余皇子基本已可宣告失败了。
沈清岸乐以好言相待,不过是因着他沈君铎与人家实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的缘故。
说白了,沈清岸根本不必把沈君铎放在眼里。
沈君铎能参透这一点,倒让沈清岸有点意外,于是他难得半真半假地道:“皇兄最近大有长进,眼下父皇身子不见好,皇兄须得担起储君责任,不可随意妄自菲薄才是。”
“我想同你说的便是这事。”沈君铎面上苦意更盛,却仍强撑着一丝笑容:“清岸,我想把这太子之位,禅让与你。”
语气笃定,没有犹豫。
这话说完之后,沈君铎肉眼可见地大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早就难堪其扰的重担一般。
而沈清岸则十分淡然。
他听后只是低低笑了,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沈君铎不解,犹疑着问他:“…可是还有哪里不妥?”
“当然有,不过无需皇兄费心。”沈清岸冲他一笑,看上去心情极佳,扬声唤道:“吕禧。”
一直侍奉宣乐帝左右的内侍总管从屏风后面躬身而出。
沈君铎愣愣看着他走近,不知那人何时站在那里,亦或是早在他遣退下人之前,吕禧就已经奉沈清岸之命候在那里了。
“奴才在。”吕禧朝沈清岸标标准准见了礼。
沈清岸略一颔首,吕禧立时会意,从袖中抽出一柄黄绢卷轴,展在沈君铎眼前:“殿下若无异议,便可按印盖章。”
沈君铎望向沈清岸,后者笑着做出“请”的手势,沈君铎才垂眸朝那圣旨上看去。
阅毕,沈君铎压抑不住地唇角微颤,似是怕极,抖着手从怀里摸了半天,才终于掏出一枚金印,那是主掌东宫、专属皇太子、行使监国职权之印。
沈煜杭深吸一气,手持太子金印,稳稳盖在圣旨上——国君玉玺的朱印旁边。
“…它是你的了,太子…殿下。”
沈君铎径直跪在沈清岸身前,双手举过头顶,托着那枚意义非凡的金印。
“皇兄知趣、识大体,是您的福份。”沈清岸也不推辞,伸手接了那印,端在眼前赏看:“若是父皇醒来知道,想必也会替皇兄高兴。”
沈君铎伏在地上没有起来,垂着头,发丝荡在脸侧无端显出几分落魄。
确实落魄。
他空有嫡长子的名份,文不成、武不就,不知如何软硬兼施笼络朝臣,更不懂收买人心为己所用,白白浪费了纪修予为他争来的太子之位。
沈清岸看够了金印,用略带怜悯的眼神看向地上的人,“皇兄怎么还跪着?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清岸当真承受不起呢。”
若在这里跪着的是其他皇子,沈清岸可绝不会仅仅是敲打两句就能了事的。
只是捎带警告一二,饶是沈君铎再愚钝,也知他这位二弟对自己算是仁至义尽——再者说,如果没有沈清岸接下他这太子虚名,旁人待他只会比之更加严苛,到时下场如何也未可知。
还不如…还不如亲手替自己选了结局,总好过无可奈何被动接受一切。
沈君铎不怪他这二弟,反而有些庆幸最后赢家是他,而非性子骄矜的沈煜杭。
沈煜杭垮台,宣乐帝病倒,太子之名于沈君铎来说更像是稚子手中的金块,徒增杀身危险,拥有者本人却毫无发挥效用的能力。
见沈君铎仍怔愣着没动,沈清岸牵唇又是一笑,妥善收好太子金印,主动伸出双手去扶,沈君铎不敢让他真的搀扶自己,这才顺着动作站起身来。
沈清岸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吕禧便恭顺地将那写着太子让位旨意的卷轴收好,而后自觉退了下去。
沈君铎低着头,有些惴惴地偷眼瞧着沈清岸,心中难免忐忑:这位“新太子”,将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不尴不尬的“旧太子”呢……
谁知目的既已达成,沈清岸前后态度并无不同,冲沈君铎笑道:“皇兄放心,今夜过后我依然尊您一声‘皇兄’,吃穿用度皆恢复成一般皇子规制,也不会暗中派人搓磨,更不会使些下作手段伪装成意外害你性命。”
沈清岸边说边拉他走到一旁桌边,邀他同坐,笑容语气都算得上顶顶和善:“今夜相约,我知皇兄定有要事倾吐,长夜漫漫,因而提前备下薄酒,还望皇兄切莫嫌弃,赏光与清岸共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