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最后那句说完,仓幼羚已是浑身僵硬地绷紧了背脊,眼神狠戾如刀,紧紧盯住面前的男人。
  晴翠看着她背影,兀然觉得,此时仓幼羚身上气质变得有些不似人类,竟更像是一头睚眦必报的母狼。
  苍王从没想过,一直逆来顺受的养女只是短短几年未见,成了现在这副仿佛靠得近些,就要被咬下块肉来的样子。
  他难以忍受她的忤逆。
  “这么说,是本王的错了?!”苍王怒吼着,高高扬起手掌,抡圆了手臂就往仓幼羚脸上落去。
  晴翠一直留意着男人动作,见状踏步上前,挡在仓幼羚身前。
  谁知仓幼羚早有所料一般,一把推开晴翠,自己则扯了头上簪子,猛地朝男人手上划去!
  “啊!!”苍王惨叫一声,后退连连。
  点点鲜血洒落在地。
  鸦发如浓墨披散在仓幼羚背后,她紧紧握着那柄长簪,横臂直指苍王脖颈:“自你送我出嫁那日起,你就不是我父亲了!”
  “现在的我,是大周的灵妃,见了本宫,你就算尊称我一声‘娘娘’,我也是受得起的!”仓幼羚用力一甩簪子上沾着的血珠,反手斜插回发髻之上:“若是再敢不敬,本宫要你们整个苍族陪葬!”
  说完,仓幼羚抬起下颌,极度轻蔑的目光从半眯着的眼眸中漫溢出来,她冷嗤一声,漫不经心道:“信不信,随你。”
  “回宫。”仓幼羚不再看那惊怒交加、却僵立原地一动不敢动的苍王,径自转身,目不斜视地抬了手臂,晴翠适时上前轻轻托住,稳稳扶着自个儿主子渐渐离去了。
  走出很远,仓幼羚才再次开口:“到哪儿了?”
  晴翠回头看了眼,道:“已经瞧不见苍王了。”
  仓幼羚这才长长舒出口气,再呼吸时,只觉空气都清新香甜了不少。
  “谁后到谁是小狗!”话音刚落,仓幼羚忽的提起裙摆,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哎!娘娘!您…您这是耍赖!”晴翠手上一空,反应过来时仓幼羚已跑出几步距离,她赶忙追逐着仓幼羚身影向前奔去。
  骄阳高挂,清风徐徐,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笑闹着,最终消失在漫长宫道尽头。
  直至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良久,苍王才恍如隔世般后撤一步,继而踉跄着跌坐在地。
  他看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似乎忘记了来找仓幼羚的初衷。
  不过此时此刻,苍王没有脸面,也没胆量,再去跟仓幼羚提振兴母族的事宜了。
  苍族一行的马车于第二日驶离兴京。
  他们借沈煜杭之手独立建国的意图破灭,又得了沈清岸明里暗里不少敲打,苍王见大周在这位新任太子手下人才辈出,国运大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势,顿时收了歪心思,膝盖一软继续俯首称臣,此后得以安稳数十年之久——那便是后话了。
  -
  林府后院。
  沈行舟举着风筝跑了一圈又一圈,人都微微出了汗,可那只风筝还是软软地栽向地上。
  他一手扯着风筝线,另一手挠了挠脑门,脸上露出微微困惑的神色。
  “阿鹿…这风筝…非在今日放不可吗?”沈行舟看了过来,声音透着些许委屈。
  林鹿靠在树下躺椅上,脸上扣着册子遮阳,修长双腿交迭着放平,整个人透着慵懒的倦怠感。
  像是睡着了一般。
  沈行舟一愣,撇下风筝,轻手轻脚走到林鹿跟前,俯下身,拨开他脸上盖着的书册——
  看到一双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眼角眉梢却漾着狡黠笑意的,好看的凤眸。
  “骗子,根本没睡。”沈行舟一下笑开,挤上还相当有余裕的躺椅,半搂着林鹿,低头专注看他:“看我白忙一场很高兴?”
  “也就…一般高兴。”林鹿被他眼中光亮灼了一下,向旁偏过头,避开了那道无论何时与之对视永远饱含爱意的目光。
  沈行舟没顺他意让他躲了去,单手捏起林鹿双颊扳正过来,没放手,逼他看着自己。
  林鹿挣了一下没挣开,抱臂胸前,危险地半眯起眸子:“放开我。”
  “阿鹿害我瞎跑了半天,不该赏赐我些奖励么?”沈行舟顺从地松了手,转而抚上林鹿颊边,拇指轻轻擦着他丰润的唇瓣而过。
  说着,沈行舟慢慢、慢慢靠了过来。
  未等林鹿反应,珍之又重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好啦,今日实是风婆婆不赏脸,我去做个风车给阿鹿吹着玩……”沈行舟欲起身。
  “谁准你走了?”
  林鹿佯怒一瞪,双颊绯红——不知是捏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不想沈行舟就这么离去,勾着他脖颈攀了上去,轻咬着对方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沈行舟稳稳托着林鹿。
  正当呼吸渐重,那双手不再满足于只是覆在林鹿腰上逡巡,不自觉游移着向下索取更多时——
  “主子!戈州的信!”秦惇风风火火踏进院内,“八百里加急!急信!”
  一抬头,看到的却是躺椅上两人搂抱在一起的景象。
  至今连女孩手都没摸过的纯情青年霎时闹了个大红脸:“我我我……属下知罪!属属属下这就告退……”
  “回来。”林鹿冷清中略带沙哑的声线打断了他,犹豫着补充:“…不妨事。”
  又扭头推一下身旁的人,沈行舟同样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林鹿抱得更紧,还是林鹿推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放开林鹿,不甚自然地走到一边站着。
  林鹿靠在躺椅上,快速理了理被沈行舟揉皱的衣衫。
  秦惇站定脚步,手里拿着信不敢抬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拿来啊。”林鹿轻咳一声,朝他伸手。
  “噢……噢!”秦惇像是终于回神,两步上前,双手将信封递上。
  拆了信件,林鹿就这么阅读起来,一时间周遭只闻信笺摩擦的沙沙声。
  “戈州来信?”沈行舟缓了几息反应过来,有些紧张地按上林鹿肩头:“那不就是逸飞和颜姑娘的驻地?”
  林鹿未答,专注在字句之间。
  半晌无人说话。
  秦惇时不时瞧一眼林鹿神色,愈发觉得不妙。
  林鹿逐渐坐起身,神色沉郁,手上不经意攥皱了信纸,指尖都用力到泛白。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秦惇硬着头皮询问。
  林鹿却慢慢松了手,任由几张信纸飘到地上,“你…你先下去。”
  秦惇与沈行舟对视一眼,后者比了个手势,示意有他在,秦惇便拱手退了下去。
  小院内安静下来,就连鸟雀啁啾都显得有些吵闹的刺耳。
  沈行舟没出声,绕到林鹿身前,半跪下来,仰头看他。
  林鹿先是有些茫然地垂着头,对上那双在这世道里显得格外澄澈的眸子后,仿佛又找回了视线焦点,定定地望着沈行舟出神。
  他朝沈行舟探出手。
  后者很快捉住,握紧,带到自己心口处按着。
  胸腔下用力搏动着的心跳,带着温热的暖意,顺着掌心传回林鹿感官。
  “阿舟……”林鹿乖顺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呓语般呢喃:“我知道我是谁了。”
  “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他又重复一遍。
  第101章 尘封已久
  自颜如霜抵达后,楚逸飞如虎添翼,以楚家忠名作保、戈州为据,再加许青野的江湖势力、沈清岸在朝中照拂,几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大周兵马的收束。
  与此同时,零碎线索逐渐拼凑出一桩尘封已久的往事。
  二十余年前,周朝举国上下刚从连年灾害中缓过气,各方面实力远不如今,而盘踞在侧的玄羽族熟悉地形、善用制毒,大周对如何杜绝玄羽进犯一事毫无头绪。
  虽也不至灭国,但完全被牵着鼻子走的形势极其损害天威,甚至在接壤的州县境内出现了多股民间起义势力,更让当时的皇帝焦头烂额。
  正当国家陷入困境,林家世代忠良、代代从军效力,到这一代却仅剩独子,家中长辈不愿他再上战场拼命,可他不忍家国久苦于蛮族,临危受命,接了军令,举林氏旗,进驻距离玄羽国边界最近的景州。
  此人名为林剑泉,是在与玄羽国对战中屡战屡胜的护国将军。
  当时大周内部同样并不稳固,整个朝廷处在时局动荡之中,老皇帝长寿年迈,尚未登上皇位的沈延年近而立,然其余兄弟皆年纪尚轻,他深感危机迫近,不得不为自己谋后路、做打算。
  与他一拍即合的,就是那入宫不久即见识到深宫阴暗的纪修予。
  年轻的纪修予从不谙世事到认清人心只用了短短几月,在猥琐又扭曲的太监堆里摸爬滚打的日子,让他参悟出唯有攥紧权力才是唯一活路的道理。
  他帮沈延做事,一路助他获封亲王。
  可沈延仍不满足,他深知自己作为长子,若不能最终登临龙位,便只会落得个被兄弟手足算计、凄惨至死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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